每日經濟新聞 2021-06-10 00:09:11
從去年3月離開西雙版納勐養子保護區算起,此次象群已經“離家”1年又3個月。西雙版納的保護區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一個人口密度達68人/平方公里的地區——三倍于亞洲象的最大人口壓力閾值,該如何走向“人象和諧”?
每經記者|余蕊均 每經編輯|楊歡
圖片來源:攝圖網
一群北遷大象,把西雙版納也推到了聚光燈下。
這個與老撾、緬甸接壤的邊陲重地,是我國熱帶生態系統保存最完整的地區,動植物種類分別占到全國的1/4和1/6,素有“動植物王國”“物種基因庫”“森林博物館”之稱。
眾多物種中,亞洲象——亞洲最大陸生脊椎動物——則是“旗艦”般的存在,它們在林間伐樹斷藤,大樹倒下、小樹長起,植被得以更新,因而又被稱為“雨林生態工程師”。
然而,從去年3月離開西雙版納勐養子保護區算起,此次象群已經“離家”1年又3個月。
官方消息顯示,截至9日11時,14頭亞洲象已進入玉溪地界,但能否重返西雙版納還是未知數,與此同時,離群獨象仍在昆明“逗留”。
西雙版納的保護區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一個人口密度達68人/平方公里的地區——三倍于亞洲象的最大人口壓力閾值,該如何走向“人象和諧”?

圖片來源:北遷亞洲象群安全防范工作省級指揮部
這是一次集體出走,且500多公里路程遠超以往。
公開資料顯示,1957年,中國科學家第一次在西雙版納發現野生亞洲象的蹤跡,1958年當地開始建設自然保護區,1986年升格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是我國亞洲象種群數量最多和較為集中的地區。
1997年前后,科學家們首次觀測到象群北遷,進入普洱地界,此后,越來越多的象群北移到普洱一帶,并在普洱和西雙版納間往返。

圖片來源:云南省林草局
“今年4月象群走到(普洱)墨江時,原以為象群到雨季前就能折返回普洱,誰也沒想到它們會繼續北上走到玉溪,甚至走到昆明轄區。”云南大學生態學與地植物學研究所教授吳兆錄向媒體表示。
罕見的象群北遷,自然引來全民圍觀,但對于“為什么出走”,原因至今眾說紛紜。最大的爭議在于,保護區的“保護”,究竟好不好?
吳兆錄認為,正是因為保護區森林保護得好,樹木高大茂密,才導致了大象愛吃的林下灌木和草本植物減少,大象只能出走保護區、到原來活動過的棲息地覓食。
復旦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研究員王放則表示,聲稱當地環境恢復太好,所以不適合大象生存,“是無稽之談”,“在科學上也是站不住腳的”。
他的觀點是,過去幾十年里,全球的大象數量下降了超過50%,而在西雙版納區域,盡管過去20年大象數量可能出現了回升,但如果看50年、100年的變化,整個區域的大象數量是處于持續下降之中。
“在大規模開發和橡膠樹種植之前,這個地方有連片的原始森林、分布著雨林和季雨林,有原始得多、保存完整得多的植被,它們在自然生長的狀況下,源源不斷地給大象提供食物。”
曾在西雙版納國家自然保護區工作超過二十年的云南大學生態與環境學院教授陳明勇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指出,基地保護得太好,會失去其適合亞洲象生活的理想狀態。
在他看來,按照人類理想建設的亞洲野象棲息地,還是應該符合象群本身的發展需要。“不是說你把林子保護得越密就對它越好,這種觀念要進行一些轉變,管理的模式也要相應地進行轉變。”
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科學研究所所長郭賢明說得更直白——無論保護區還是亞洲象的棲息地,都是我們的主觀意愿。這么大型的動物,它認為哪個地方有食物,適合生存,就會找哪里作為它的棲息地,把人的意志強加于亞洲象,是不現實的。

圖片來源:云南網
作為我國國家一級保護野生動物,亞洲象的數量雖較上世紀80年代有所增加,但其實“比大熊貓數量還少”。
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生態旅游管理所沈慶仲等人今年4月發表的一篇論文顯示,目前,亞洲象僅在云南西雙版納、普洱和臨滄3個州市、9個縣區有少量種群,總數量約300頭。
西雙版納是野生亞洲象的主要棲息地,全州分布野生亞洲象約280頭,部分象群游走往來于西雙版納和普洱、西雙版納和老撾之間。
這次象群出走,實際上也把西雙版納曠日持久的“人象矛盾”推到了大眾面前。
作為一個長期以農業為主的少數民族自治州,本世紀初,西雙版納的農業人口占戶籍人口比重將近70%,直至2020年這一比例仍有60%。
“靠天吃飯”狀態下,農民主要靠種植水稻、玉米、油料及水果蔬菜維系生計。然而因自然災害頻繁,主要工農產品生產受不穩定因素影響較大,導致農民收入增長十分緩慢,2004年以前,農村居民人均年可支配收入不到2000元,城鎮居民也不足7000元。
種植橡膠、茶葉等經濟作物,成了當地“求生存、謀發展”的一條重要出路。
廈門大學吳振南早前撰文稱,在全球工業擴張和中國謀求現代化發展的歷史背景之下,西雙版納的橡膠種植活動如火如荼展開來。
20世紀40年代華僑錢仿舟和李宗周從國外引進橡膠開始種植,后來則借由國家力量的推動得到極大發展,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市場經濟的浪潮,多方資本力量競相涌入西雙版納種植橡膠。

圖片來源:廈門大學吳振南《生態人類學視野中的西雙版納橡膠經濟》
時至今日,西雙版納已成為全國橡膠種植面積和產量最大的市州。但一路走來,橡膠經濟對生態環境的影響愈發顯性化。
有研究表明,廣泛種植橡膠對熱帶雨林造成破壞,弱化了生物多樣性,西雙版納的天然森林覆蓋率由20世紀50年代初期的70%~80%下降到80年代中期的34%,2012年僅有12.68%。
種茶也面臨類似的問題。今年4月,有媒體曝光了西雙版納勐海縣“毀林種茶”一事。
在這個被稱為“中國普洱茶第一縣”的地方,35萬人中,有80%左右都從事著與“茶”有關的活動。這些年,不少村民靠賣茶蓋起了新樓房。
不過,隨著普洱茶價格逐年升高,在經濟利益面前,勐海縣布朗山鄉出現了毀林種茶的亂象,生態環境遭到了破壞。
正如北京師范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張立所言,保護區以外大象棲息地大面積減少,取而代之的是茶園、橡膠林,野生動物保護和當地的經濟發展矛盾日益激化。
云南的16個市州中,西雙版納的經濟總量和人口規模都只在后段班。2020年GDP為604.18億元——排名第12位,常住人口130.14萬人——比2010年增加16.79萬人,排名上升一位至第13位。從人均GDP上看,2020年達到4.66萬元,全省第七。
一組來自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的數據顯示,20世紀90年代以來,野生亞洲象肇事事件共毀損糧食5萬噸以上,經濟損失2億元以上,200多人直接遭受亞洲象攻擊,其中30多人死亡。
人與象之間的生存矛盾,正在成為日漸尖銳的話題。

圖片來源:攝圖網
不少研究都把亞洲象的種種破壞行為,歸結為“對人類據有和破壞它們生息的家園而采取的報復行動”。
而聰明的大象似乎正愈發適應與人“混居”。
國家林業和草原局亞洲象研究中心主任陳飛表示,由于人類種植的糧食作物相對集中且量大,亞洲象不必通過大范圍的活動就能獲得足夠且營養豐富的食物,使得它們對取食莊稼產生了一定的依賴,因而與人類活動范圍重疊度也就越來越高。
為緩解人象矛盾,降低亞洲象肇事對當地群眾生產生活造成的負面影響,云南從2009年開始引入公眾責任保險,意在提高補償標準。
國家林草局網站信息顯示,2000年初,大象踩死1人,僅賠償被害人5000元,以后雖增加到1萬元、1.2萬元,直到2009的5萬元,但遠未達到應補償數。(2009年)簽訂保險合同后,大象踩死1人,被害人將可獲得20萬元賠償。
不過,根據中央民族大學刀慧娟等人前不久在勐臘縣幾個重點村寨的走訪,村民們對補償的接受度并不高,普遍認為“杯水車薪,彌補不了實際損失”。
出路何在?人與象還能和平共處嗎?
城叔注意到,今年1月,云南省林業和草原局發布了一份征求意見稿,意在“加強亞洲象保護,構建人象和諧發展”。
到2022年,在亞洲象分布區建成權責明晰的“象長制”。健全完善亞洲象管理機構,組建統一、專業的監測預警和應急處置隊伍。
初步劃定亞洲象重要棲息地范圍,啟動和實施棲息地修復、人象沖突緩解、監測預警、種群調控、宣傳教育等系列工程,野生動物肇事公眾責任保險機制得到進一步優化,公眾保護和防范亞洲象意識顯著提高。
需要強調的是,國家林草局官網上有多份與亞洲象有關的復文,其中尤以“亞洲象國家公園建設”為重。
針對全國人大代表、時任西雙版納州州長羅紅江等人提出的《關于建設西雙版納亞洲象國家公園的建議》,國家林草局答復稱,在編制《國家公園空間布局方案》的過程中,已對西雙版納區域給予充分考慮。
下一步,將在建立國家公園體制工作推進的過程中,依據確定的程序、標準和規劃,按照成熟一個設立一個的原則,分期分批有序推進國家公園設立工作。待國家公園正式設立后,將相關建設費用按照有關規定納入各級財政預算,并按照總體規劃、專項規劃,積極開展亞洲象通道、研究中心、救護中心等保護設施建設。
答復中還明確,將積極協調配合文化和旅游部等有關部門,指導西雙版納豐富生態旅游產品,走以生態保護為主的可持續發展之路。
而按照分區管控規則,國家公園核心保護區內將禁止人為活動,一般控制區內也將限制人為活動。(實習生劉雅玲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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