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臘月二十八，湖(hu)南(nan)常德南(nan)部的一個小(xiao)鎮(zhen)上(shang)，春天(tian)似乎來得(de)很(hen)早(zao)，路(lu)(lu)邊田里的油(you)菜花(hua)已經陸續(xu)開了，氣(qi)溫高達近20度，鎮(zhen)上(shang)新修的公(gong)路(lu)(lu)的十字(zi)街頭，被置(zhi)辦年(nian)貨的小(xiao)車(che)、小(xiao)四輪堵得(de)水泄不通(tong)，載(zai)著女(nv)人(ren)、孩子或拉著成捆青(qing)蒜的摩(mo)托車(che)擠擠挨挨。22歲的蔣峰(feng)(化名(ming))一路(lu)(lu)按著喇叭，在最大的超市門前靠邊停(ting)下，搬了一箱啤(pi)酒放(fang)進車(che)里，重踩(cai)了一腳油(you)門朝家(jia)里奔(ben)去。

這(zhe)天是他相親的日子。

買車就為面子？

5分鐘過后，蔣(jiang)峰就(jiu)將車開到了鄰近的(de)村子，在大路邊的(de)三層小樓(lou)的(de)前坪(ping)停下，這時，家(jia)里已(yi)經坐(zuo)滿了人，除了自己的(de)祖父母(mu)和父母(mu)，還(huan)有(you)他的(de)叔叔伯伯、兄弟姐妹以及(ji)女方的(de)長輩。

在(zai)這個(ge)場面到來之(zhi)前，蔣(jiang)峰全家人(ren)圍繞一個(ge)議(yi)題進行(xing)過一場的(de)辯論，那就是(shi)蔣(jiang)峰開(kai)的(de)這輛19萬5千元的(de)越野(ye)車(che)，要(yao)不要(yao)買(mai)？這個(ge)問題與熏制臘魚(yu)臘肉并(bing)行(xing)，貫穿了蔣(jiang)家的(de)整個(ge)臘月。

反對(dui)的(de)(de)聲音(yin)很大。姨媽(ma)家(jia)的(de)(de)表姐(jie)張晶(化名)還沒有到家(jia)，就在(zai)電話里(li)表示了不(bu)理解。在(zai)她(ta)看來，雖(sui)說蔣峰(feng)的(de)(de)祖輩(bei)和父輩(bei)都做點生意，在(zai)村里(li)算得上“有頭有臉”的(de)(de)殷實(shi)人家(jia)，但家(jia)里(li)前(qian)年剛建了房子，手邊余錢已經不(bu)多。另(ling)外蔣峰(feng)沒有固定職業(ye)(ye)，初(chu)中(zhong)畢業(ye)(ye)后(hou)幫(bang)著家(jia)里(li)干活兒，沒有跑業(ye)(ye)務、充場面的(de)(de)需要(yao)，買車(che)并不(bu)能(neng)帶來直(zhi)接的(de)(de)收益，純(chun)屬消耗(hao)。

張晶在上(shang)海(hai)一(yi)(yi)所(suo)名校讀(du)完(wan)研究生(sheng)(sheng)后，留(liu)在了上(shang)海(hai)，在外企(qi)工作，她(ta)的丈夫則(ze)從(cong)事IT行業，兩人每月收入(ru)3萬(wan)元左右，其中1萬(wan)元用來還房貸，其余用于撫養孩(hai)子、供給父(fu)母、儲蓄理(li)財。她(ta)身邊的30多出頭的同(tong)齡人，多是如此：看(kan)起來衣飾時尚、生(sheng)(sheng)活(huo)“小(xiao)資(zi)”，背后則(ze)精(jing)打細(xi)算，添置大小(xiao)物件都不免要在購物網站比價一(yi)(yi)番，每年(nian)有限的結余，也計劃好多少定存(cun)在銀(yin)行，多少存(cun)在余額寶，多少配(pei)置給基金或者股(gu)票(piao)，如果(guo)買車，則(ze)多選擇(ze)10萬(wan)~20萬(wan)元之間的價位(wei)。

在張晶這種充分追求性價比的(de)“一(yi)線城市”思維里，習(xi)慣用摩托車代步的(de)湖南(nan)農村，買(mai)小車必要(yao)性不大(da)，如(ru)果實在要(yao)買(mai)，一(yi)輛(liang)10萬元左右(you)的(de)車已經足(zu)夠，花(hua)20萬元買(mai)車則(ze)不如(ru)在縣城買(mai)套房，一(yi)方面(mian)可以(yi)保值(zhi)，一(yi)方面(mian)有利(li)于蔣(jiang)峰將來的(de)孩子在城里接(jie)受教育。

但是(shi)(shi)張晶的(de)建議并(bing)沒有被采納。最終，她的(de)姨(yi)父(fu)(fu)、蔣峰的(de)父(fu)(fu)親還是(shi)(shi)默(mo)默(mo)“拍板”，并(bing)將買車的(de)預(yu)算從(cong)15萬元(yuan)提高(gao)到了(le)20萬元(yuan)。

張晶輾轉得知，姨父決定買(mai)車(che)的(de)(de)理由主要來自(zi)兩(liang)個(ge)方面，一是和(he)他一起做同樣生意的(de)(de)老(lao)伙計們，雖(sui)然自(zi)己(ji)還在開三輪農(nong)用車(che)拉貨(huo)，但(dan)都(dou)(dou)給兒子買(mai)了車(che)，而自(zi)己(ji)財力比他們強，車(che)自(zi)然也應該買(mai)得更體面；另外一個(ge)重(zhong)要的(de)(de)因素是，與(yu)大城市優秀(xiu)女青年眾多的(de)(de)情況不同，在當下的(de)(de)湖南農(nong)村(cun)，男青年過了20歲，家里如果沒個(ge)兩(liang)層(ceng)樓(lou)房，便難有媒人(ren)上門。樓(lou)房、齊全的(de)(de)金飾和(he)小汽(qi)車(che)，這些(xie)都(dou)(dou)關系到兒子能(neng)不能(neng)定一樁好親事(shi)。

為什么不買房

張晶學(xue)經濟學(xue)專(zhuan)業出(chu)身，雖然理解姨父的(de)(de)(de)訴求，但她始終認為，如(ru)果說為了(le)給蔣峰找(zhao)個好對象，那(nei)么一套縣城的(de)(de)(de)房子(zi)，應(ying)該比一臺車來得更(geng)有吸引力，另外，如(ru)果萬一這次蔣峰相(xiang)親(qin)未成、娶親(qin)需時日，那(nei)車子(zi)的(de)(de)(de)折舊、養護(hu)就成了(le)“沉(chen)沒(mei)成本”，從這個向度(du)上看，現(xian)在(zai)買車，不如(ru)在(zai)將來蔣峰結婚時再買。

關于投資收益的計算，在追(zhui)求(qiu)閑適、超前消費(fei)成風的南(nan)方鄉(xiang)村，似(si)乎難被重視。回(hui)到老家(jia)后，張晶意(yi)外發現，想買(mai)車(che)、買(mai)好車(che)的，遠(yuan)不止(zhi)表(biao)弟蔣(jiang)峰(feng)一(yi)個，很(hen)多經濟條件不如(ru)蔣(jiang)峰(feng)家(jia)的人，都在談論買(mai)車(che)。

一個記者聽來的故(gu)事更(geng)甚：一個村里(li)的老人(ren)，兒(er)(er)子、兒(er)(er)媳在東莞打工，過年時帶(dai)了幾萬塊錢(qian)回家，老人(ren)卻動了買(mai)車的心思，村里(li)人(ren)問(wen)您買(mai)了車干嘛，他回答說：“開著走(zou)親戚。”

家鄉的這(zhe)種消費現(xian)象，令(ling)18歲離開家的張(zhang)晶(jing)十分錯(cuo)愕。一(yi)(yi)方認為(wei)沒必要(yao)可以追求(qiu)面子，另(ling)一(yi)(yi)方認為(wei)在大城市生(sheng)活的年輕人不(bu)懂農(nong)村(cun)的處(chu)世規(gui)則。在蔣峰(feng)家的這(zhe)場買車行動中，集(ji)結了來自(zi)不(bu)同消費觀念、不(bu)同生(sheng)存環境的“撕(si)扯”，最終誰也(ye)沒能說(shuo)服誰。

“其實農民才是(shi)天生的(de)經濟學(xue)家，有些決定可(ke)能在城里人看(kan)來有些欠妥(tuo)甚至荒唐(tang)，但往往是(shi)基于他所處環境下的(de)最(zui)優選擇。”蔣(jiang)峰(feng)在縣城經商的(de)叔父(fu)，對(dui)記者(zhe)講述(shu)了自己(ji)的(de)看(kan)法，“如(ru)果有這個經濟實力(li)，為了孩子好(hao)找對(dui)象，或者(zhe)僅(jin)(jin)僅(jin)(jin)為了提升(sheng)生活品質(zhi)，買車(che)也是(shi)無可(ke)厚非的(de)事情。”

除(chu)此之外，還(huan)有(you)一(yi)個(ge)張晶沒有(you)注(zhu)意到的因素是，不(bu)同(tong)于她生活的上海，農(nong)村投資渠道(dao)非常有(you)限，人們對理財(cai)產品并不(bu)熟(shu)悉，能為(wei)子女創造的財(cai)富，似乎被局限為(wei)房子和車子。實際上，攀比無論城鄉都存在，農(nong)村受到熟(shu)人社會、消費單(dan)一(yi)的影響，攀比現象更為(wei)集中，無需多度解讀(du)為(wei)城鄉之間的差(cha)異。

記(ji)者粗略算(suan)了一(yi)下，在(zai)蔣峰所(suo)在(zai)的(de)(de)縣，縣城高檔小(xiao)區房價(jia)每平米超過了3500元，小(xiao)開發商開發的(de)(de)沒有小(xiao)區的(de)(de)多層住房則(ze)價(jia)位較低(di)，每平米在(zai)2000元上下，20萬元剛好夠買一(yi)套100平左右的(de)(de)三(san)居室。

但是，為(wei)(wei)什么蔣峰(feng)的父母不(bu)選擇在縣(xian)(xian)城(cheng)(cheng)買房(fang)呢(ni)？蔣峰(feng)叔父的話或許可以視為(wei)(wei)一(yi)種解釋：無論新舊，在農村(cun)人們住房(fang)都較為(wei)(wei)寬敞，都能(neng)滿足(zu)需求，在縣(xian)(xian)城(cheng)(cheng)買了房(fang)也沒閑工夫(fu)去住，加上(shang)縣(xian)(xian)城(cheng)(cheng)消費高(gao)、糧食蔬(shu)菜都得花錢買，住城(cheng)(cheng)里(li)(li)無疑將(jiang)(jiang)增加一(yi)筆(bi)不(bu)必要的開(kai)銷。買給蔣峰(feng)結婚用、將(jiang)(jiang)來再讓孩(hai)子在城(cheng)(cheng)里(li)(li)上(shang)學，這個(ge)想法雖好，但蔣峰(feng)沒有(you)一(yi)技之長(chang)，沒法在城(cheng)(cheng)里(li)(li)找到合適的工作，因此即便有(you)了房(fang)子，在城(cheng)(cheng)里(li)(li)的生(sheng)活也難以供養，還不(bu)如在村(cun)里(li)(li)過得舒(shu)適。

蔣峰的(de)叔父還告訴記者，前兩年，他花(hua)45萬元(yuan)在(zai)縣城買了一(yi)(yi)套(tao)130多平米的(de)期房，原(yuan)本打(da)算裝修一(yi)(yi)下(xia)(xia)搬進新房，但2014年，自(zi)己在(zai)省城長沙上(shang)大學的(de)兒(er)子順利保送上(shang)了研究生，將來(lai)也不希望去北(bei)京(jing)上(shang)海打(da)拼，計(ji)劃(hua)留在(zai)長沙，于是他趁2014年下(xia)(xia)半年長沙房價回落(luo)，果斷出手買入了一(yi)(yi)套(tao)三居(ju)室，預備兒(er)子畢業(ye)后自(zi)住。

至于縣(xian)城(cheng)的(de)2016年交房的(de)那套(tao)新(xin)房如何處理，他說：“準備賣了，現(xian)在(zai)(zai)(zai)不比(bi)從(cong)前，現(xian)在(zai)(zai)(zai)縣(xian)城(cheng)周(zhou)邊全是房子，二手房根本賣不起價，不虧本就覺(jue)得挺好(hao)了。”而這(zhe)，或許也(ye)是蔣峰的(de)父親不愿意在(zai)(zai)(zai)縣(xian)城(cheng)買房的(de)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