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編輯｜李俊(jun)明    

李俊明

我比(bi)自幼長在(zai)城(cheng)市(shi)間的孩子幸運(yun)，因為我有(you)一個著實(shi)存在(zai)的故土可(ke)以(yi)回憶回望——有(you)幸生(sheng)長于中國的農村，長大后，遠(yuan)離黃土高原故土，生(sheng)活在(zai)翻(fan)陳出新的大都(dou)市(shi)里(li)，平日里(li)無暇令(ling)記憶折返，回首回憶早年的光景。

他們說不想回去了

記得有一年國慶(qing)節，西安大街小(xiao)巷(xiang)紅(hong)火熱鬧，萬國旗(qi)(qi)店(dian)外圍著(zhu)中學(xue)(xue)生購買小(xiao)國旗(qi)(qi)。這一幕猛(meng)然間令我憶起，在我的(de)故鄉(xiang)(xiang)陜北，冬日里(li)，黃昏的(de)夕陽照(zhao)射過來，溫和而有光無芒，窗臺上曬(shai)著(zhu)剛做好的(de)國旗(qi)(qi)。而鄉(xiang)(xiang)村(cun)小(xiao)學(xue)(xue)生舉著(zhu)剛買到(dao)的(de)旗(qi)(qi)，爭相奔往學(xue)(xue)校。

如今的(de)都(dou)市，在緊(jin)張忙(mang)碌的(de)節奏里，哪有這(zhe)樣的(de)細致，哪有這(zhe)般景致。工廠批量生產出來的(de)制品批量購得，再批量消(xiao)費(fei)，然后批量進入垃(la)圾箱(xiang)。

自幼長(chang)在西安的(de)(de)孩(hai)(hai)子對我感嘆(tan)，他們記憶中的(de)(de)灰瓦紅墻硬(ying)石(shi)小(xiao)巷如今被(bei)鋼筋水泥大廈取代，而鋼筋水泥又飛快地被(bei)新的(de)(de)建筑(zhu)取代，他們的(de)(de)鄉愁隨著童(tong)年的(de)(de)記憶不斷被(bei)更迭泯滅(mie)，“長(chang)在農村的(de)(de)孩(hai)(hai)子多幸(xing)運！”

今年春節，再次回到(dao)我的出生地。暮靄中，田野、山川與小徑依稀還(huan)是十年前的景(jing)象。哪知到(dao)次日天明，發現當年十余(yu)戶(hu)人(ren)家的村落早不復存在，典型的陜北窯洞都(dou)已破(po)敗一如深山廢(fei)舊的窯窟。

當年(nian)(nian)大人稻花香里(li)說豐年(nian)(nian)，兒童圍繞(rao)谷堆嬉戲的(de)景致(zhi)早已不復(fu)存在。只有兩名老人住(zhu)在白瓷磚外裱(biao)的(de)樓板房(fang)里(li)，電視(shi)機正(zheng)播(bo)放著縣(xian)城企業家春(chun)節拜年(nian)(nian)的(de)廣告。一位(wei)老人看著電視(shi)機說：“這兒住(zhu)慣了，但城里(li)畢竟方便，明年(nian)(nian)也會(hui)隨兒子(zi)進城。”

如今，數以億計涌入(ru)城里的(de)農(nong)(nong)民，又(you)有(you)多少在(zai)乎埋藏在(zai)鄉(xiang)村中(zhong)的(de)中(zhong)國傳統。我之前采訪過的(de)幾位農(nong)(nong)村出來(lai)的(de)年(nian)輕(qing)人說：“不想(xiang)回(hui)去了，再也不想(xiang)回(hui)去了。”不光是這片土(tu)地，連同(tong)幾千(qian)年(nian)延續(xu)下來(lai)的(de)生活模式，對他們的(de)吸引力也不大了。

鄉土間的那些傳統

我記得(de)張愛玲(ling)曾(ceng)寫到(dao)，寄(ji)宿在(zai)(zai)深山農戶，午夜(ye)聽到(dao)鐘表“嘀嗒”聲，她感到(dao)了文明在(zai)(zai)古老荒原(yuan)里(li)存在(zai)(zai)的驚(jing)喜，而如今技(ji)術帶來(lai)的更變讓(rang)更為(wei)現(xian)代的生活方式(shi)占(zhan)領了每一個村落，前一段(duan)時間再讀梁鴻的《中國(guo)在(zai)(zai)梁莊》感觸頗深，中原(yuan)這個小城鎮才是中國(guo)真(zhen)正的肉體。

中國鄉土情結(jie)濃厚(hou)，幾千年(nian)的文脈(mo)就流傳在梁莊(zhuang)這(zhe)樣的鄉村。記得(de)早(zao)年(nian)在鄉間的一(yi)(yi)(yi)個宴席間，一(yi)(yi)(yi)位(wei)(wei)曾經的老地主坐在我旁邊，那時我初嘗酒(jiu)，喝第(di)一(yi)(yi)(yi)杯(bei)酒(jiu)面有驚色(se)。老地主便勸，第(di)一(yi)(yi)(yi)杯(bei)酒(jiu)咋能嬉笑！喝第(di)一(yi)(yi)(yi)杯(bei)酒(jiu)應(ying)該莊(zhuang)嚴一(yi)(yi)(yi)點(dian)(dian)，第(di)二杯(bei)酒(jiu)才應(ying)該表現(xian)得(de)高興點(dian)(dian)。我一(yi)(yi)(yi)時覺得(de)這(zhe)位(wei)(wei)老兄真是古(gu)怪，一(yi)(yi)(yi)杯(bei)水酒(jiu)在他那里還有這(zhe)等講究(jiu)？

后來偶然在(zai)《禮記(ji)》發現，“君子之飲(yin)酒也(ye)，受(shou)一爵而(er)(er)色灑如(ru)也(ye)，二(er)爵而(er)(er)言言斯”。這(zhe)老地主目不識丁，文盲(mang)家中何曾藏(zang)著《禮記(ji)》，何來《禮記(ji)》的學識——原來中國人飲(yin)食(shi)禮儀(yi)代代言傳(chuan)，已有兩千(qian)年。

在(zai)新的都市，在(zai)人煙日漸稀少(shao)的農村，在(zai)陸續興建的型農村，何(he)時有過這(zhe)(zhe)般講究(jiu)，何(he)曾延續過這(zhe)(zhe)般講究(jiu)。

遙(yao)想幼年時見兩女(nv)人(ren)廝打，一(yi)短發女(nv)人(ren)扯住了另一(yi)女(nv)人(ren)的(de)長發，口中還不停辱罵，我們(men)一(yi)干(gan)小兒(er)立即圍觀嘻叫。中午外出送飯的(de)老(lao)太太路過(guo)，便勸：“你能打她，但不能揪(jiu)她的(de)頭發，你自己也(ye)是個女(nv)人(ren)啊。”

彼時(shi)我頗為(wei)不解(jie)，“為(wei)什(shen)么女人(ren)間都開始打(da)架，還那(nei)般講(jiang)究(jiu)(jiu)，不能揪頭發”當時(shi)以為(wei)我年紀小，不理解(jie)成(cheng)人(ren)世界的講(jiang)究(jiu)(jiu)，哪知長大(da)了，還是不理解(jie)。

不理解，緣于我們不曾有過——寄存在鄉土的(de)某些文(wen)化已經(jing)在我這一(yi)代斷掉了(le)。

如今，鄉(xiang)愁被重新提及，進入(ru)集體(ti)視(shi)野，其規(gui)模、氣(qi)魄遠非臺灣詩(shi)人余光中那首乘著(zhu)小(xiao)船來到大(da)陸的《鄉(xiang)愁》可比(bi)擬(ni)。然而，隨(sui)著(zhu)遠行的鄉(xiang)愁，農村承載的中國傳(chuan)統(tong)，卻如何復(fu)原(yu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