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來孝康

十(shi)余年前(qian)，我來京(jing)(jing)游玩，當被問及家在何處，我往往要抑揚頓挫(cuo)地回答：“公(gong)主嶺”，但還是很(hen)多人聽成是“公(gong)主陵”，而另(ling)一位在京(jing)(jing)結交的(de)好友甚至很(hen)長一段時(shi)間都以為我住在北京(jing)(jing)的(de)“公(gong)主墳”。

2015年春(chun)節前后幾天得空，在家(jia)人的陪同下(xia)，我去了(le)吉林省公主嶺市大泉眼(yan)、長興、南崴子(zi)等幾處村(cun)(cun)落，眼(yan)中(zhong)所見、耳中(zhong)所聞，才發(fa)覺眼(yan)前的鄉村(cun)(cun)如此陌生，那諸多變化著實(shi)讓(rang)我開(kai)了(le)眼(yan)界。

在(zai)我固有的(de)印象中，鄉村都是土坯房，但現在(zai)已難尋蹤跡(ji)，取而代之(zhi)的(de)是三、四間(jian)(jian)大瓦房，間(jian)(jian)或一兩棟(dong)小洋樓，當然這不(bu)單(dan)是種(zhong)地的(de)結果。

村里人特別(bie)是80、90后紛(fen)紛(fen)外(wai)出(chu)(chu)打工，一(yi)(yi)年再(zai)不(bu)賴也能(neng)“捯飭(chi)”一(yi)(yi)兩(liang)萬元(yuan)，父輩身體若硬朗，自家地則留著種(zhong)(zhong)，否則都承(cheng)包出(chu)(chu)去，同時(shi)，村里頗有“家資”的(de)農戶(hu)則承(cheng)租(zu)左(zuo)鄰右舍的(de)土地，少(shao)則20畝(mu)，多(duo)達百(bai)畝(mu)，一(yi)(yi)家人將七(qi)八成(cheng)的(de)精(jing)力都放在(zai)種(zhong)(zhong)地上。

眼瞅著奔六十的(de)(de)梁(liang)建(jian)松（化名）是典(dian)型的(de)(de)農村老漢，滿(man)臉的(de)(de)皺(zhou)褶、粗黑(hei)的(de)(de)手指、花(hua)白的(de)(de)頭發，他在跟(gen)我訴(su)說一個(ge)小農戶的(de)(de)勤(qin)勞(lao)和艱辛。

從春至(zhi)夏(xia)再到秋，梁建松有(you)一連串的(de)活兒，育苗、翻地、鈀地、插秧、除草、看水、施肥、割(ge)地、拉地、打(da)稻子、賣糧，等到第一場(chang)雪(xue)，一張張紅票子才會(hui)揣進梁建松的(de)兜里。

一年下來能(neng)掙(zheng)多少錢(qian)？梁建松算了一筆賬，年景好時，一畝水田地(di)能(neng)產1600斤稻(dao)米，若按2014年1.5元(yuan)/斤計算，收入約2400元(yuan)，除(chu)去種子、二胺(an)、尿(niao)素(su)、水利費(fei)(fei)、農(nong)藥、翻地(di)、鈀(ba)地(di)等費(fei)(fei)用，能(neng)剩下1900元(yuan)，但插(cha)秧、割地(di)和拉(la)地(di)都得自己來。

由(you)于兒媳婦的(de)地(di)還(huan)在(zai)外(wai)村的(de)娘家手里，梁(liang)建(jian)松一家五口(kou)現在(zai)只有7畝(mu)水(shui)田地(di)，一年(nian)能賺1.33萬元；但(dan)正在(zai)幼(you)兒園的(de)孫(sun)女兒，一年(nian)學費就得(de)6000塊錢。

“光指著(zhu)種地哪行，我們爺倆夏天(tian)(tian)的時候都出(chu)去(qu)做‘力工’，現在(zai)是(shi)一(yi)天(tian)(tian)120元(yuan)，能干(gan)仨月(yue)吧，刨去(qu)陰雨天(tian)(tian)，每人(ren)能賺個萬八塊錢。”一(yi)邊說一(yi)邊吸煙(yan)的梁建松總是(shi)盤(pan)算(suan)著(zhu)多“劃拉”點錢。

梁建松(song)算是會(hui)過(guo)日(ri)子的(de)，有些(xie)“手(shou)腳比(bi)較大”、花錢沒個(ge)算計的(de)村民，一(yi)年下來還要“欠一(yi)屁股債”，所以越來越多的(de)人選擇把自家土(tu)地(di)承包出去，進城務(wu)工。

不到(dao)五(wu)十五(wu)歲(sui)的(de)李(li)和平（化名），一家六(liu)口，生了四個孩子(zi)都(dou)是丫頭，就為(wei)了要(yao)“帶把兒”的(de)，彼時重男輕女的(de)思(si)想還(huan)殘(can)留著，不過現(xian)在的(de)李(li)和平在村里頭算是有(you)福氣的(de)，四個女兒早已出嫁，一分錢不花，還(huan)收了六(liu)七萬的(de)聘禮錢。

李和平(ping)的(de)四個女(nv)兒棄學較早，奔赴廣州、江蘇、江西等地(di)打(da)工(gong)，四個女(nv)兒勤快、孝順，一(yi)年(nian)能(neng)給家里(li)寄(ji)回兩三萬(wan)元。“得(de)種多少地(di)才能(neng)弄上這(zhe)些錢，家里(li)的(de)新房(fang)子全是(shi)我這(zhe)四個閨女(nv)掙出來的(de)。”李和平(ping)說這(zhe)話時(shi)，口氣里(li)藏著幾分驕傲，也隱著幾分愧色，因為村里(li)人嘀咕李和平(ping)是(shi)靠(kao)女(nv)兒起(qi)的(de)家。

過去的李和(he)平不喜歡做(zuo)“力(li)工”，村里(li)人私(si)下說他懶，但李和(he)平卻(que)是(shi)一個要面子的人，眼瞅著大(da)家伙兒都蓋了新瓦房，自己種了十(shi)幾(ji)年地，雖勉強糊個口、沒落下債，但住的還(huan)是(shi)土(tu)坯房，李和(he)平在(zai)村里(li)總覺得抬不起頭。

家里又(you)都是女(nv)(nv)兒，干個(ge)活也(ye)(ye)不(bu)(bu)帶(dai)勁兒，“那時候就尋思(si)女(nv)(nv)兒沒用(yong)，長(chang)大了也(ye)(ye)都是人家的。”現今也(ye)(ye)選擇出去做活的李和平卻覺(jue)得，還是女(nv)(nv)兒好，不(bu)(bu)用(yong)花錢娶(qu)媳婦、蓋房子。

與(yu)李和平一(yi)樣，其(qi)他幾(ji)個村落(luo)的(de)人也有(you)很多將自(zi)家地承(cheng)包(bao)(bao)出去(qu)，一(yi)家人進城務工，甚至有(you)些上了年紀的(de)人跑(pao)到大(da)連等地做(zuo)保安、當保姆；同(tong)時，村里(li)一(yi)些人將鄰居的(de)土地承(cheng)包(bao)(bao)過來。

與梁(liang)建松、李和平(ping)等人不同，也快60歲的(de)王華海（化名）一家四(si)口人選(xuan)擇種(zhong)更多(duo)(duo)的(de)地，2014年自家地和承包地一共40多(duo)(duo)畝。

年(nian)前后(hou)那幾天，王華(hua)海到處詢問要(yao)出租(zu)土地的人家，估摸一(yi)下2015年(nian)自家地和承包地得有50畝，為此花(hua)了5萬元(yuan)買了一(yi)輛二(er)手(shou)的東(dong)風504牌拖拉(la)機(ji)，雖(sui)(sui)拿不(bu)到國家補貼但價格更便宜，翻地、鈀地和拉(la)地都能用得上，不(bu)再用外人來干了，賺得自然(ran)多一(yi)些。雖(sui)(sui)然(ran)他們并不(bu)曉得家庭(ting)(ting)農場(chang)是啥意思，但確實已有了家庭(ting)(ting)農場(chang)雛形。

2013年(nian)中央(yang)一號文件首提“家(jia)庭農(nong)(nong)場”，近年(nian)來，上(shang)海松(song)江、湖北武(wu)漢(han)、吉林延邊、浙(zhe)江寧波、安徽郎溪(xi)等地(di)都(dou)在培育家(jia)庭農(nong)(nong)場，據統(tong)計，農(nong)(nong)業(ye)部確定(ding)的33個農(nong)(nong)村土地(di)流轉規范(fan)化管(guan)理和服務試點地(di)區，已有家(jia)庭農(nong)(nong)場6670多個。

公主嶺市果樹農場(chang)相關人士跟(gen)我(wo)(wo)說，已現雛(chu)形的(de)家庭農場(chang)仍(reng)面臨四(si)個問題，一(yi)(yi)是種(zhong)地(di)(di)補貼給(gei)了土(tu)地(di)(di)擁有(you)者，而不是經營(ying)者；二(er)是土(tu)地(di)(di)多一(yi)(yi)年(nian)一(yi)(yi)包，家庭農場(chang)承(cheng)包的(de)土(tu)地(di)(di)面積(ji)和租賃(lin)價格還不穩定；三(san)是由(you)于投入大(da)、融資(zi)難，家庭農場(chang)面臨資(zi)金短(duan)缺的(de)風(feng)險；四(si)是收糧主體(ti)主要(yao)是糧庫，輔(fu)之以農科院所(suo)，渠道較為單一(yi)(yi)。“種(zhong)地(di)(di)是有(you)補貼的(de)，我(wo)(wo)們四(si)口(kou)人7畝地(di)(di)一(yi)(yi)年(nian)有(you)1000多元(yuan)，但我(wo)(wo)們承(cheng)包的(de)地(di)(di)是拿(na)不到補貼的(de)；稻(dao)子基本都送給(gei)糧庫，每斤稻(dao)子都要(yao)扣0.02元(yuan)的(de)運輸(shu)費。”王華海說。

但(dan)家庭農場目前最大的(de)難題(ti)是缺錢(qian)，一(yi)臺二手的(de)東(dong)風504拖拉機(ji)就(jiu)要(yao)5萬元(yuan)，據王華海等人透露，好的(de)插秧機(ji)和收(shou)割機(ji)分別得10多(duo)萬和20多(duo)萬元(yuan)，不借錢(qian)要(yao)買機(ji)器(qi)是不成(cheng)的(de)。“我們村里的(de)房(fang)子(zi)一(yi)般都沒(mei)有(you)房(fang)屋(wu)所有(you)權證，只(zhi)(zhi)有(you)集體土(tu)地使(shi)用證，村里有(you)人試(shi)著(zhu)去貸過款(kuan)(kuan)，但(dan)沒(mei)貸下來。”王華海不明(ming)白(bai)為(wei)啥(sha)自己的(de)房(fang)子(zi)沒(mei)有(you)房(fang)屋(wu)所有(you)權證，也搞不清只(zhi)(zhi)有(you)集體土(tu)地使(shi)用證的(de)房(fang)子(zi)能(neng)否作為(wei)銀行(xing)貸款(kuan)(kuan)抵押。

2013年(nian)國務院(yuan)辦(ban)公廳(ting)曾發出《關于金融(rong)支(zhi)持經(jing)濟結構調整和(he)(he)轉型(xing)升級的(de)指導意見》，鼓(gu)勵銀行業金融(rong)機構探索開展農(nong)村土(tu)地承包經(jing)營權和(he)(he)宅(zhai)基地使用權抵押貸款試點(dian)；農(nong)村集體產權制度(du)改革和(he)(he)農(nong)村土(tu)地制度(du)改革試點(dian)在2015年(nian)中央一號文件上(shang)都有(you)所涉及。

當我將這(zhe)個消息轉告給(gei)王華(hua)海等(deng)人時(shi)(shi)，他們雖覺得是(shi)個好事兒，但似乎并不(bu)興奮，因為不(bu)知何時(shi)(shi)能夠實現，屆時(shi)(shi)能否落地生根，到自(zi)己(ji)眼前(qian)時(shi)(shi)，政策又(you)能否不(bu)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