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

“亞妹他爸死(si)了(le)，你(ni)知(zhi)道不，在井下被車(che)鏟了(le)。”大(da)年三十邊(bian)剁(duo)餃(jiao)子餡(xian)邊(bian)拉家常的母親，輕微嘆氣，神情感慨(kai)而唏(xi)噓。呆愣片刻，我才(cai)反(fan)應過來(lai)母親說的是(shi)誰(shui)，依(yi)稀記得他是(shi)一個沉默(mo)寡言的男人，走路總是(shi)雙手背在身后，干瘦(shou)略微駝背。

我家和母親口中(zhong)的(de)亞(ya)妹(mei)一家同住一個小區(qu)，在(zai)未搬進樓(lou)房前，我們(men)也曾是(shi)老鄰居，住過很(hen)長一段時間的(de)平房，而亞(ya)妹(mei)他(ta)爸與我父親以(yi)前在(zai)同一個單位工作，想(xiang)來(lai)兩家也頗有(you)淵源。

聽到(dao)他去世的消息，我心情復雜(za)，對(dui)于(yu)他的印(yin)象多(duo)停留在學生時(shi)代。那時(shi)我們家還沒有(you)搬進樓(lou)房，他和父親是金(jin)川公司(si)下屬礦井的工(gong)人，我們都住在離礦上不遠的地方(fang)。印(yin)象中那是一片土壘的平房，周圍還有(you)農民(min)的麥田，而我家和他家僅有(you)百米(mi)之隔(ge)。

鎳(nie)礦撐起整個城市經(jing)濟(ji)

我(wo)(wo)父親工作的單位金(jin)川公司集團，是我(wo)(wo)們所在城(cheng)市的最大(da)國(guo)企(qi)。而(er)我(wo)(wo)們生活的城(cheng)市金(jin)昌，是河西走廊上的一(yi)座小城(cheng)，因擁有世界第(di)(di)二大(da)鎳礦，全國(guo)第(di)(di)一(yi)大(da)鎳礦而(er)聞名(ming)，被稱為“鎳都”。

如眾多典型的工業城市一樣，金昌的誕(dan)生和發展(zhan)與富藏的鎳礦息息相(xiang)關，而金川公(gong)司作為當(dang)地鎳礦開采、加工及銷售的唯一主(zhu)體(ti)，撐起了整(zheng)個城市的經濟，因此那時誰要是(shi)(shi)在金川公(gong)司上班，哪怕(pa)只是(shi)(shi)當(dang)工人，也足以(yi)叫人艷(yan)羨。

1987年(nian)，我父親和母親剛新婚，從貧(pin)窮的農村背井(jing)離鄉，來到金(jin)(jin)昌(chang)。那一(yi)年(nian)恰好趕上金(jin)(jin)川公司招(zhao)工(gong)，父親就(jiu)成了(le)國企的一(yi)名工(gong)人，在(zai)企業下屬的礦井(jing)工(gong)作。

父(fu)親(qin)當(dang)工(gong)人(ren)的時(shi)候，因戶籍限制，戶口未能從農(nong)(nong)村遷至城市，在(zai)金川公司(si)只(zhi)是(shi)農(nong)(nong)換工(gong)，而非正式職(zhi)工(gong)，雖然兩者(zhe)的工(gong)資待遇差別并不大(da)，但正式職(zhi)工(gong)可享受分房福(fu)利，而且子女在(zai)金川公司(si)下屬學校上學時(shi)只(zhi)需繳納學費。

我(wo)父親剛開始在金川公司當工人(ren)的時(shi)候，一家(jia)人(ren)是(shi)擠在企業提供的員工宿舍(she)里，一段時(shi)間后，我(wo)們(men)才買了房子，是(shi)離(li)礦區不(bu)遠(yuan)的平(ping)房。我(wo)們(men)的鄰(lin)居(ju)除了與父親同單位(wei)的亞妹他爸(ba)，還有很多其他同事(shi)，我(wo)管他們(men)叫叔(shu)叔(shu)。

上世(shi)紀80~90年代，國企的效(xiao)益要比現(xian)在好得多(duo)，工人(ren)待遇也不(bu)錯。那時候(hou)最快樂的事，就是吃完飯，各家的孩(hai)子都跑(pao)出來瘋玩，而母(mu)親們則坐在家門(men)口(kou)，打(da)打(da)毛衣，拉拉家常(chang)。

2000年是(shi)我(wo)記憶(yi)最深(shen)刻的一(yi)年，那一(yi)年全國都在(zai)進(jin)行國企改制(zhi)，大批(pi)國企職工(gong)下崗，父(fu)親(qin)(qin)(qin)成了其(qi)中一(yi)員。下崗后，父(fu)親(qin)(qin)(qin)選擇去新(xin)疆闖(chuang)蕩，好像是(shi)去兵團搞農業移民(min)。我(wo)父(fu)親(qin)(qin)(qin)的其(qi)他同(tong)事們(men)，包括亞妹(mei)他爸，則去了內蒙古，依舊是(shi)在(zai)當地(di)的大型(xing)礦(kuang)業企業當工(gong)人(ren)，聽母親(qin)(qin)(qin)說(shuo)工(gong)資(zi)比在(zai)金川公司還要高。

轉型中的金昌

為(wei)了(le)支撐起家(jia)庭(ting)，父親(qin)過年才回來一次，短暫(zan)的(de)團(tuan)圓(yuan)后，父親(qin)又匆匆踏上(shang)西去的(de)火車。那幾年我(wo)們家(jia)最艱難的(de)日(ri)子，我(wo)又讀(du)高中，馬上(shang)面臨考大學，難免與獨自撫養我(wo)的(de)母親(qin)慪氣，甚至爭吵(chao)，現(xian)在想想慚愧又內疚。

盡管(guan)父親(qin)下崗，但母親(qin)是(shi)個要強(qiang)的女人，在父親(qin)工(gong)作(zuo)的時(shi)候，母親(qin)也出來工(gong)作(zuo)了(le)，父親(qin)走后，母親(qin)咬(yao)牙撐起了(le)整個家。

2006年，我考到了西安上大學，那是(shi)我第一次離開父母(mu)。大二(er)的(de)(de)(de)時候(hou)，母(mu)親買(mai)了房子。我大學假期回去的(de)(de)(de)時候(hou)，我的(de)(de)(de)家已不(bu)再是(shi)低矮的(de)(de)(de)平房，而是(shi)氣派的(de)(de)(de)小(xiao)區(qu)和水(shui)電暖齊全(quan)的(de)(de)(de)兩室一廳。

因在外(wai)地上(shang)學(xue)，新買的(de)(de)(de)房子(zi)我沒怎么住(zhu)過，我對這個“家(jia)(jia)(jia)”似乎并沒有(you)強(qiang)烈的(de)(de)(de)歸屬感，尤(you)其是工(gong)作后(hou)，一年在家(jia)(jia)(jia)的(de)(de)(de)時間更少了(le)。我常常做的(de)(de)(de)家(jia)(jia)(jia)鄉的(de)(de)(de)夢(meng)，是夢(meng)到上(shang)學(xue)時的(de)(de)(de)那條小路，我們(men)家(jia)(jia)(jia)門口(kou)的(de)(de)(de)榆(yu)錢樹，我在院子(zi)里玩耍(shua)的(de)(de)(de)情景，但不是現在的(de)(de)(de)家(jia)(jia)(jia)。

我畢(bi)業(ye)后的(de)幾年(nian)時間里，以前的(de)老(lao)鄰(lin)居(ju)也(ye)都搬了(le)(le)過來，和我們住(zhu)在(zai)了(le)(le)同一(yi)個小(xiao)區(qu)。每年(nian)回(hui)去(qu)的(de)時候，多(duo)少能從母親口中(zhong)聽到些許老(lao)鄰(lin)坊的(de)消息，誰(shui)在(zai)哪(na)工(gong)作了(le)(le)，誰(shui)去(qu)了(le)(le)北京(jing)、上海(hai)，誰(shui)已經結婚生子了(le)(le)。

聽母親說，我父輩的男人們(men)仍(reng)在內(nei)蒙古的礦上(shang)工作(zuo)(zuo)，而老一(yi)輩曾(ceng)工作(zuo)(zuo)過的金川(chuan)公(gong)司，現在多由他們(men)的子女接棒。我的很(hen)多初高中的同學，都陸(lu)續從外地回來(lai)，進了金川(chuan)公(gong)司。

不(bu)過(guo)，不(bu)同的(de)是(shi)，金川(chuan)公司作為(wei)國企的(de)效(xiao)益已大不(bu)如從前。今年回去發現，以前靠鎳礦和金川(chuan)公司支(zhi)撐的(de)金昌，似乎也(ye)在謀求(qiu)轉型(xing)。從機場往家走(zou)，是(shi)新建的(de)金川(chuan)經濟技(ji)術開(kai)發區，里面(mian)建了好多新能源(yuan)企業(ye)，諸如風(feng)電(dian)、太陽(yang)能發電(dian)廠。

而我(wo)年少時(shi)的金昌，僅在我(wo)夢中(zhong)反復(fu)出現，卻沒有(you)再(zai)回(hui)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