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編輯｜每經記者 郭榮村 實習記者 吳澤鵬廣東韶關攝影報道    

每經記者 郭榮村 實習記者 吳澤鵬廣東韶關攝影報道

十多年以前，當廣東省韶關樂昌市坪石鎮新興壩村的村民們，第一次提著水桶到村口等待送水的時候，他們大概不會想到，自己從此會過上每天都要等待送水車的生活。

據當地村民反映，由于當地存在一間化工廠，該廠將未達標的廢水排入附近河流，導致河流水無法飲用，才出此下策。除了污染河流，附近村民還反映，樂昌東鋯廢氣排放也不達標，造成當地松樹枯黃、果樹不結果等現象。

村民們所說的化工廠，是指廣東東方鋯業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樂昌分公司 （以下簡稱樂昌東鋯）。2011年5月，該公司由于衛生防護距離不合要求的問題，被列入廣東省重點環境問題整治名單。

8月5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來到新興壩村，發現該企業并未開工，工作人員表示，近期正在進行設備檢修。關于村民反映的問題，樂昌東鋯總經理劉志強告訴記者，公司的廢水、廢氣排放都是符合環保要求的，并不存在超標問題。

8月6日，樂昌市環保局副局長曹海雄表示，根據環保局在線監控系統的數據，樂昌東鋯的廢氣、廢水排放并不存在不達標的問題。

村民飲水靠“送”/

8月5日下午，《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見證了在新興壩村延續了十多年的“傳統”：下午三點多開始，村民們陸續將家里的空桶提到了村口，等待送水車的集中供水。下午五點半，一輛由小卡車改裝而成的送水車到達新興壩村。送水工將空桶裝滿水后，便有村民陸續回來認領各家的水桶，用扁擔或者小推車將水運回家中。

“（像這樣）已經很多年了，差不多是2002年開始拉的了，那時候還叫韶能，不叫東方鋯業。”新興壩村一戶種植花生的沈姓村民告訴記者，2002年，韶能股份樂昌鋯廠在這里建立化工廠，化工廠后來被廣東東方鋯業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收購。自從建了化工廠以后，工廠的廢水都排到河里，所以家里飲用的水就只能靠廠里每天送過來，不敢用湖水或者井水。

這家農戶距離樂昌東鋯大門只有一百米不到的距離，而在他們的花生種植地旁邊，就是武江，他們表示，自己也搞不懂(河水)到底被污染沒有，但不會用河里的水作為飲用水。

“送這個水，是東方鋯業出錢，村里的人承包下來負責送的。”新興壩村另外一位沈姓村民表示。

在樂昌東鋯東面一公里左右的石灰沖村，位于兩條河流的交匯處。石灰沖一位村民告訴記者，樂昌東鋯只向新興壩村送水，并不向石灰沖村送水，“兩條河的水都流到這里，但現在都不敢用。又沒有送水，只能自己去取山泉水。”手里提著一個空桶，準備去取山泉水的石灰沖村民無奈地說。

據介紹，新興壩村的自來水管道同樣由樂昌東鋯修建，但其水源就是武江，村民們一般不會拿來作為飲用水，因為樂昌東鋯產生的廢水經過處理之后，也是排入這條河流。

樹木枯黃疑因空氣“作怪”/

依靠送來飲用水的模式已經持續了十多年，新興壩村民似乎已經習慣了。現在更困擾他們的是，樂昌東鋯新建的氧化鋯車間。

“影響最大的就是空氣變差了，下面那個廠的酸霧，被風一吹過來，眼睛就很痛，最擔心的就是這些酸氣對身體不好，我們農民又不懂，也不知道達標沒有達標。”種植花生的沈姓村民告訴記者。

當地村民反映，遭遇酸氣污染更為嚴重的，是在樂昌東鋯南面直線距離兩公里遠的百家洞村、七姑灘等地，因為這一帶剛好處于下風地帶。

8月5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來到七姑灘，發現靠近樂昌東鋯方向的樹林里，有不少樹木的樹梢呈枯黃狀態，但在離樂昌東鋯較遠的山上，樹梢枯黃的樹木并不多見。七姑灘一位鄭姓村民特地帶記者去到樓頂，“你可以對比一下的嘛，那邊遠一點的山上，樹都是很綠的，這邊靠近國道的，靠近鋯廠的，就沒那么綠了，都是半死了，變成‘黃臉婆’了。”這位村民打趣道。

這位村民還向記者展示了自己家的窗戶，記者發現，窗戶上的防盜網都是銹跡斑斑，“這個防盜網就裝了六七年，前五年，都是好好的，就最近這一年，生銹生得特別快。”這位村民懷疑，這和樂昌東鋯新建的廠房酸氣污染有關，“如果是和鋯廠的酸氣污染有關，那也會腐蝕這些家電的。”這位村民指著自己家里剛買的彩電和冰箱，擔憂地告訴記者。

湖南人鄭某是七姑灘一個小賣部的店主，她告訴記者，以前村里很多人耕田，但是由于水污染，田全部荒廢掉了，村里的蘋果樹、枇杷樹和梨樹，現在也是只開花不結果，就算結了果，也是剛結果就全部往下掉。她認為，這和東樂昌東鋯新建的工廠有關系。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我是最了解的，我每天開摩托車，眼睛都被刺激得睜不開。特別是早上的時候，露水比較大，露水里面帶了酸。”一位自稱是百家洞村民的“摩的”司機告訴記者。

據石灰沖村民反映，這幾年來，在小孩子身上，很容易起疹。石灰沖當地衛生所醫務人員告訴記者，石灰沖村確實有很多小孩子會起疹子，但并不是普通的蕁麻疹、猩紅熱等，所以她也只能建議家長帶孩子到大醫院去檢查。“家長們帶小孩過來的時候，都會抱怨是因為鋯廠污染空氣造成的，但因為設備問題，在這里也檢查不出原因。”

企業曾因環境問題被掛牌督辦/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查閱資料發現，在此之前，樂昌東鋯曾經因為防護距離不合要求，而被列入廣東省重點環境問題整治名單。

當地媒體報道，2011年5月，在廣東省環保廳和廣東省監察廳聯合召開的2011年全省重點環境問題掛牌督辦工作新聞通報會上，樂昌東鋯被列入整治名單，由韶關市環保局、監察局聯合掛牌督辦。

廣東省環保部門認為，該企業100米衛生防護距離內不斷新建居民點，存在環境安全隱患。

據樂昌環境監察分局副局長嚴貴彪介紹，早在2002年氯氧化鋯項目申請審批的時候，申請里面就注明了有3戶是在衛生防護距離以內的。當時就要求把這3戶村民的問題解決了。

“當時企業是和3戶人家達成協議的，賠償搬遷費，這3戶人家搬出去。但后來，（衛生防護距離以內的住戶）就越來越多，到了2011年被掛牌的時候，就變成了12戶。”嚴貴彪介紹道。

整改過程中，由于村民不愿意搬遷，樂昌東鋯決定把生產線搬離。據劉志強介紹，生產線搬遷的過程中，新廠從建設到安裝都需要時間，但原來的生產又不可能停下來。于是，就決定先將衛生防護距離之內的12戶臨時安置在外面，等生產線搬遷完畢，舊廠停工，村民可以選擇遷回來。這個時間大概是四五個月。

但當地有村民表示，2011年檢查組來驗收的時候，企業只是出錢讓衛生防護距離以內的12戶人家去外面住了兩個晚上，檢查組的人一走，12戶人家就返回了。

“臨時安置的落實上，確實出現了一些問題，比如說有些拿到了搬遷費又不肯搬走的，或者是搬出去之后，又回去的，這是有的。”劉志強表示。

“搬走以后，按照協定，是要等我們這邊（新廠）啟動以后才能回去的。然后，有可能有個別的村民（在協議規定時間之前）又回去了，所以變成這樣子。”樂昌東鋯安全環保部經理李利文告訴記者。

地方水質本身硬度過高？/

帶著村民的質疑，8月5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來到了樂昌東鋯，發現工廠內并不見生產活動，李利文告訴記者，從7月底開始，廠里就開始了半年度的全廠設備檢修，預計在8月10日恢復正常生產。

“我們的工業生產里面，主要有酸性廢水和堿性廢水，這兩個首先經過中和，中和以后再經過壓濾，壓濾以后還要經過沉淀，沉淀以后才能往外排。”李利文介紹，即使是最后的沉淀步驟，也要經過八級過濾之后，才會將廢水排入武江之中，“經過這么多環節的處理之后，已經達到了排放標準。并且，廢水排放每個月都會經過樂昌環境監測站的監測，如果處理不達標排放出去，監測站是馬上就會知道的。”李利文說道。

至于為新興壩村提供飲用水及修建自來水管道，劉志強則表示，一方面是企業履行社會責任。另一方面，此前韶能股份樂昌鋯廠就已經開始了提供飲用水的工作，樂昌東鋯只是延續了先前的做法，“我們曾經考慮過是否要停掉這個飲用水的提供，但畢竟送水對于村民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如果停了，也可能引起不必要的糾紛。”

8月6日，記者致電廣東東方鋯業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會秘書陳恩敏，陳恩敏表示，公司目前并沒有打算停止給當地村民供水，“現在就相當于我們企業也是承擔了一定的責任。其實，最好的解決方式，應該是由政府主導去解決居民的用水問題。”

劉志強透露，他自己曾經做過實地調查，在武江石灰沖段上游的20公里之內，河水都是不能飲用的，主要是由于本身地質的原因，河水硬度特別高，甚至比廣州的地表水要高10倍左右，“這種水喝進肚子里面，是不太合適的。他們當地的居民，比較多的也是喝山泉水。但在當時的韶能建了廠以后，這里就沒山泉水了。”

“我們的排放和‘三廢’處理都是達標的。”李利文介紹，“廢氣是每個季度檢測一次，每次都是達標的。”

對于當地村民懷疑空氣質量被污染，劉志強回應說，自己在2010年的時候也去考察過，當時就已經有門窗被腐蝕的現象，這應該是在2010年之前就存在的。

劉志強表示，村民所說的樹枯死，有可能是指今年1月份在當地發生的一次山火造成的樹死亡，“就是一小片，估計他們說的死樹，也是指那一小片，你也可以去看看，那些存活下來的樹，現在還是活得可以的。當地有一些放火燒山的習慣。”

“松樹枯黃的問題，我要解釋一下的，這并不僅僅是我們這里的問題。去年在韶關地區的松樹，都出現了病害還是蟲害的，導致了松樹死亡，而且是僅限于本地松。所以有規定松樹砍了以后，不準運出韶關邊界。”劉志強向記者解釋道。

但記者隨后致電樂昌市林業局森林防護站，其工作人員表示，這幾年韶關地區并沒有出現大面積的松樹遭受病害、蟲害，也不存在禁止本地松樹運往外地的說法。

環保部門：三廢處理均已達標/

8月6日，記者從樂昌市環保局了解到，樂昌東鋯并不存在廢氣、廢水超標排放的問題，監測和監察表明，樂昌東鋯對于“三廢”的處理都是達標的。“企業的廢水處理方面，我們裝了在線監測，煙氣也裝了在線監測。廢渣呢，大部分是再生產出我們常說的‘水玻璃’，剩下不能再利用的，就填埋在廠里面的規范填埋場里。”嚴貴彪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解釋道。

“這么多年來，我們環保局對這個企業都是加強管理的，因為它是省控重點污染源，所以對這家企業比一般企業要更加嚴格。一個是監測，一個是日常監察。”嚴貴彪表示，“可能在鋯廠建立初期，廢水排放有出現過村民反映的情況，但我們都有對企業要求限期整改，整改以后，就把這個問題有效解決了。就目前而言，就不存在這種水污染的問題了。”

為何村民不愿意飲用河里的水？曹海雄表示，這和當地的水質有關，“因為我們這里是屬于石灰巖地區，水中的鈣質含量確實都比較高。所以這邊的人結石也比較多，在這里小小的一家醫院都會有碎石中心。”

同時，曹海雄也表示，除了當地水質的問題，還有其他的原因影響到了河水，“這個水流從上游下來，流經那么多地方，那么多個村，沿途那么多企業，這個水質多少會受到影響的。但并不是像村民說，是鋯廠的問題。”

對于企業為居民提供飲用水的問題，嚴貴彪表示，“當時是已經修了自來水管道，但村民可能是考慮到河水中的鈣質含量比較高，他們就要求企業提供飲用水。包括鎮政府、村委會都做了協調工作，所以企業就答應，為村民提供山泉水作為飲用水，后來就一直延續到現在。”

關于村民反映的企業廢氣排放對身體造成的影響，曹海雄表示，“眼睛酸痛，小孩子起疹，我們也不能說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但我們能保證的就是，這個企業的廢氣排放，是達到了這個地方的排放標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