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彭小東 張家口攝影報道

11月3日，中國奧委會正式致函國際奧委會，提出申辦2022年冬奧會的申請。其中，北京將承辦冰上項目，河北張家口崇禮縣將承辦雪上項目。至此，崇禮這個有著“雪域之都”美稱的小城更加頻繁地進入公眾視野。

崇禮是國家級貧困縣，其經濟發展路徑可謂張家口的一個縮影：與繁華的北京緊緊相鄰，卻因對外開放較晚等原因發展滯后。

隨著環保問題日益受重視，崇禮縣及張家口其他縣（區）“砍”掉了許多污染企業，并提出經濟轉型，將旅游服務作為第一主導產業。

近日，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的多位人士表示，希望張家口能夠以與北京聯合申辦冬奧會為契機，進一步推廣旅游業，并通過“首都經濟圈”加強與北京的經濟聯系。

11月26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來到了素有“雪域之都”之稱的河北省張家口市崇禮縣，只見這個群山環抱的小城充滿生機，蜿蜒的清水河穿城而過，兩岸樓盤拔地而起，打造“東方達沃斯”的宣傳語隨處可見。從眼前的景象看，很難讓人將這里與“貧困”等字眼聯系在一起。但在國務院扶貧開發領導小組辦公室發布的“2013年國家級貧困縣”名單中，崇禮與張家口下轄的其他9個兄弟縣（區）位列其中。

“張家口經濟落后由來已久。”張家口學院地理系講師張錦告訴記者，這里落后有其特殊的地理原因。

翻開張家口市的地圖，一條橫亙東西的山脈映入眼簾，高原與平原分居兩側，張家口恰好處在山脈缺口處，地處北京 “上風上水”地帶，是京城的生態屏障。

“一年當中，張家口的風有一半時間都往北京吹。”張家口當地一位官員介紹說，為保護本地和周邊區域的環境，全市近幾年關停了144家高污染企業，對現有企業也加大了檢測力度。

在 “京張區域生態一體化”之下，張家口的命運與北京緊緊相連。一方面，張家口關閉污染企業、限制項目上馬，經濟發展受一定影響；同時，緊鄰北京又使張家口具備了共同發展的機會。

從被納入“環首都經濟圈”整體規劃到與北京聯合申辦冬奧會，張家口正在尋找轉型與發展的機會。

生態優良 經濟落后/

11月28日，崇禮縣迎來了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刻——“第十三屆中國·崇禮國際滑雪節”開幕。與往年不同的是，今年更有了冬奧會的噱頭。

很難想象，國際滑雪賽事頻繁的崇禮縣，18年前還是一副與世隔絕的景象。歷史上，張家口歷來都是軍事要地，1995年才開始對外開放，比全國改革開放晚了整整17年。

張錦在《張家口經濟落后的地理學分析》一文中說，張家口1995年對外開放后仍受歷史慣性影響，很長一段時間內仍以計劃經濟為主，跟不上時代的步伐。

對外開放后，又因為特殊的地理位置——位于北京的上風上水，肩負首都生態屏障的重任，以張家口市赤城縣為例，當地為了節水，已經“稻改旱”、禁牧多年。不僅節水，還要送風。作為阻擋西北、內蒙沙塵南下北京的最后一道防線，張家口需要植樹造林、治理環境。

隨著這些生態措施的實施，張家口的生態環境得到了極大改善。今年10月，張家口空氣質量排名已進入全國前十。

不過與此同時，張家口地方經濟和財政收入增長緩慢。據《中國經營報》報道，張家口近年來關閉污染企業600多家、停產治理280多家，放棄效益好而污染大的項目20多個，由此產生的經濟損失達幾千萬元。

對此，北京方面曾給予一定援助。據《國務院關于生態補償機制建設工作情況的報告》，北京已安排專門資金，支持密云水庫上游河北省張家口市、承德市實施“稻改旱”工程，在周邊有關市（縣）實施100萬畝水源林建設工程。

“但這些援助都不是以水資源補償的名義，而是以其他項目來體現的，多屬于臨時性動議，難以彌補冀北地區的經濟損失。”國家發改委國土開發與地區經濟研究所博士盧偉撰文呼吁，建立水資源補償的長效機制。

其實早在2005年，時任張家口農業局局長白俊杰就有 “建立張家口環北京水資源保護與長效利用機制”的建議，他認為，應明確初始水權，上下游通過協商，對水權進行有償轉讓。

“（但）呼吁這么多年了，好像沒有什么動靜。”現已退休的白俊杰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從長遠看，應有國家層面的長效生態補償機制。

國家發改委國土開發與地區經濟研究所所長肖金成在接受《時代周報》采訪時也曾表示，北京自來水收費項目中，是包含水資源費的，北京應將收取的部分費用分給張家口與承德。

記者從赤城縣云州水庫管理處主任張克俊處了解到，現在北京已經給了一定補貼，標準是每立方米水0.3元，更早之前是0.05元。

打造“4+3”產業融入北京 /

從地圖上看，張家口云州水庫的水經由白河逶迤南下，最終進入北京密云水庫，張家口赤城縣與北京延慶縣通過大山緊緊相連。但“翻過一座山，工資翻三番”，張家口與北京在經濟發展上卻存在巨大差距。所以從一開始，張家口及其他周邊縣市就有 “融入北京”的想法。

在2009年召開的張家口市委九屆六次全會上，當地政府結合張家口緊鄰北京的地理優勢及資源特點，制定通過了《關于加快現代產業發展的意見》（以下簡稱 《意見》），表示要通過五年時間，把“4+3”產業打造成區域經濟發展的骨干和支撐產業。

“4+3”是指：做大做強旅游服務、新型能源、食品加工、裝備制造四大產業；積極培育現代物流、電子信息、礦產品精深加工。其中，旅游服務業被確立為張家口市的第一主導產業，按照《意見》，張家口到2013年的旅游業總收入將達到100億元。

《意見》稱，張家口可充分發揮地緣與資源優勢，依托京津龐大的旅游消費市場，打造“中華民族搖籃，生態休閑之都”的旅游總體形象。

“張家口距北京178公里，距天津320公里。”張錦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在旅游開發上，張家口緊鄰京津是其巨大的優勢。

2010年，河北省首次提出“環首都經濟圈”概念，張家口及其他河北縣市“融入北京”的想法被上升到省級高度。張家口北納“環首都經濟圈14縣”之列的是赤城縣、懷來縣和涿鹿縣。

按照規劃，張家口下轄的赤城縣要打造“京北靚麗水城”。僅2010年，該縣就投資10億多元，實施五個重點旅游項目。其中，投資5億元建設的摩天嶺國際滑雪度假村，已于去年初正式投入運營。

懷來縣、涿鹿縣也紛紛表態，提出自己在 “環首都經濟圈”中的發展構想，希望“融入北京”。

然而，在張家口及河北其他被納入“環首都經濟圈”的縣市干勁十足同時，北京方面卻顯得不夠熱情。2011年，學術期刊《經濟師》曾刊登署名“河北建筑工程學院趙海軍”的論文稱，“環首都經濟圈”是河北先提出來的，更多是來自河北的努力和主動，但行政區域壁壘會是一個難題。

一年后，這一現狀有了轉機與進展 。2012年 ，“推進京津冀區域經濟一體化發展，打造首都經濟圈”被明確寫入國家“十二五”規劃綱要草案。由此，首都經濟圈的規劃和編制工作被提上議事日程。張家口“融入北京”的夢想似乎越來越近。

今年5月，河北與北京簽署的 《2013至2015年合作框架協議》，也提到要支持張家口地區產業發展。

借機冬奧會申辦發展旅游/

從發展金礦、鐵礦產業，到將旅游服務行業作為第一主導產業，張家口的產業變遷可通過崇禮縣管窺一斑。

11月3日，中國奧委會正式致函國際奧委會，提出申辦2022年冬奧會的申請。其中，北京將承辦冰上項目，張家口崇禮縣將承辦雪上項目。

11月29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從赤城驅車前往崇禮，只見道路兩旁重巒疊嶂，一排排低矮的房屋相映其間。“貧窮”仍是這個縣的標簽之一。

但進入縣城，又仿佛進入另一個世界——清水河兩岸新開發的樓盤林立，有風情酒吧、別墅式的度假酒店，打造“東方達沃斯”的標語隨處可見。

達沃斯是瑞士的一個滑雪小鎮，因每年的世界經濟論壇在此召開而聞名于世。目前財政困難的崇禮縣，也希望借著滑雪產業，打造出一個“東方達沃斯”。

近年來，崇禮縣一改此前的發展思路，提出“旅游立縣”，積極發展滑雪產業，財政收入連年處于上升通道。2012年，崇禮財政收入已超過6.3億元，而2006年只有幾千萬元。

據了解，崇禮縣曾委托某規劃單位進行“東方達沃斯”的戰略規劃。最終建成目標是縣城人口20余萬，將近達沃斯人口的20倍；目標的縣域面積也大大超過了達沃斯。

“如果按照這個規劃的人口和建成區面積來設計道路和各種基礎設施，投資的數額和將來的管理費用都會成為財政的嚴重負擔。”國家發改委城市和小城鎮改革發展中心主任李鐵在接受《中國房地產報》采訪時曾表示，按照“東方達沃斯”的目標，應該是一個小鎮的人口，龐大的人口進入計劃與打造的品牌存在矛盾。

在旅游產業及 “冬奧會”概念的刺激下，當地房地產也顯示出蓬勃生機。“申辦冬奧會的消息一出來，房價就上去了。”當地一位市民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其所在的小區6樓之前是兩千多每平方米，現已飚升至三千多元。

據媒體報道，還曾有開發商在崇禮與購房者簽訂 “保漲協議”，承諾三年內房價漲幅達30%。

不過記者調查發現，當地新樓盤的入住率并不高。李鐵去年接受《中國地產報》采訪時就表示，崇禮縣的地產項目已經接近泡沫化了。據了解，當地房地產開發興盛于2009年，主要是針對高端滑雪游客的投資地產項目，2011年更為密集。

“（冬奧會）申辦成功后，這些項目能否完全消化？這還是個未知數。”當地一位官員這樣表示他的憂慮。

在緊鄰崇禮的赤城縣，當地政府也希望能共享 “冬奧會紅利”。記者在11月26日舉行的 “2014年項目謀劃暨招商引資調度會”上獲悉，縣政府要求各鄉鎮、縣直有關部門圍繞北京和張家口聯合申奧，加快基礎設施、農業產業化和社會民生等項目的資金爭跑。

“在一定程度上會加強基礎設施的建設。”赤城縣副縣長李春坡這樣向記者解釋他心目中的 “冬奧會紅利”。

一年為京輸水3千萬噸赤城經濟轉型遇難題

每經記者 彭小東 發自張家口赤城

11月27日，緊鄰北京的張家口市赤城縣寒氣逼人，最低氣溫已接近零下20℃。該縣老幼屯村村民李衛明（化名）指著已經結冰的白河說：“就是這兒，水賣給北京了。”

白河，起源于張家口市沽源縣，逶迤南下流經赤城，并與該縣境內的黑河、紅河共同進入北京的“水池子”白河堡水庫與密云水庫。

這三條河流是北京的重要水源，每年為北京輸水超過三千萬立方米。當地村民一個通俗的說法是：京城一杯水，半杯源赤城。

為了保護水源，赤城拒絕有污染的項目上馬，實行“稻改旱”、禁牧。當地的經濟支柱是鐵礦資源，但只能忍痛割舍利潤更大的煉鐵煉鋼業務，只做一些簡單的選礦工作。

“如果建一個鋼廠，（財政收入）就能在現有基礎上翻一倍。”赤城縣扶貧辦主任閆冬青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

但赤城縣在“2014項目謀劃暨招商引資工作調度會上”明確指出，招商項目的對象集中在高端制造業、能源等領域。可是，作為“國家級貧困縣”，赤城經濟落后、交通不便，招商并非易事。

水資源的“富”與“貧”

赤城位于北京正北方向，與北京延慶縣緊鄰。然而，“翻過一座山，工資翻三番”，赤城的經濟發展與北京相距甚遠。

白河是赤城的三大河流之一，其上游是云州水庫，山高谷險，水質好于國家二類飲用水標準。為保護水源，2009年，赤城縣與北京簽署了退稻還田項目協議書，將境內3.2萬畝水稻田改種玉米等耐旱作物。

據試點區域測算，“稻改旱”后可節水70%。北京以每年每畝550元的標準補償農民損失。

據統計，云州水庫今年為北京集中輸水超過了3200萬立方米，是歷年之最。云州水庫管理處主任張克俊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現在每立方米水的補貼是0.3元，之前只有0.05元。

為了保護水質，當地的網箱養殖、旅游開發也受到限制，現在只能做一些野生養殖。

此外，三大河流域的企業項目也受到限制。

張家口學院地理系講師張錦在其論文《張家口經濟落后的深層次原因》中指出：從1996年到2002年，赤城縣因未上馬的項目損失利稅10億元；為保護水資源不受污染，赤城縣關停、壓縮企業59個，經濟損失近5000萬元；全面禁牧、舍飼養殖，使當地農戶年收入減少5000萬元以上。

糾結的鐵礦資源

老幼屯村里很難見到年輕人，很多都到北京或者礦上打工去了。從該村驅車半個小時，就進入了赤城縣著名的“鐵三角”區域。炮梁鄉、龍關、田家窯這三個鄉鎮呈三角形分布，且鐵礦資源豐富，由此得名。

盡管已經入冬，但當地的鐵礦企業仍在緊張地作業，一輛輛大車在并不寬闊的道路上川流不息。

當地一位村民說，礦區最近才活躍起來，6月份被央視曝光后曾關停整治了一段時間。

據央視記者報道，其走訪的4家鐵礦廠中，3家都是露天作業，產生的粉塵直接排到大氣中。另外1家盡管搭建了廠房，但在鐵礦干選后排出精礦時，也同樣有粉塵排放。

炮梁鄉副鄉長兼企業科科長盧志利告訴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被央視曝光的4家企業均為合法企業，手續齊全，但仍進行了整治。據其透露，環保部曾派員調查此事。

這期間，有人提議赤城縣進行產業轉型。盧援引用當時一位官員的話說，若此刻轉型，將面臨尷尬的局面：轉農業，沒有條件；轉服務業，流動人口有限；轉旅游業，打造不出精品線路。

鐵礦是赤城縣政府最重要的財政收入來源。2012年，位于炮梁鄉于家溝的4家企業上繳稅費1.4億元；全縣累計實現鐵礦產品稅費收入5.47億元，占全縣財政收入近80%。

但從產業鏈角度看，當地鐵礦產業仍十分狹窄，其功能仍集中于采礦、選礦。截至2012年，赤城縣共有采礦企業117家，選礦企業129家，鐵精粉的年生產能力達到900萬噸。

“鐵精粉只能賣給外地。”閆冬青無奈地說，若赤城縣能建一個鋼廠，財政收入將在現有基礎上翻一倍，但是迫于環保壓力，“上面不批”。

“我們現在的思路是整合。”赤城縣發改局局長杜笑飛一邊收拾招商資料，一邊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說：“現在功能定位是水資源涵養區和生態保護區，還能上項目嗎？帶一點污染的項目都不能上。”

不僅不能上污染項目，當地政府還得為企業污染埋單。記者在赤城縣“2014項目謀劃暨招商引資工作調度會”獲悉，炮梁鄉計劃投資2000萬元，進行礦區生態治理。例如對礦山經營區進行綠化，對河道進行清淤。

艱難的招商

赤城縣財政局局長張春曉坦陳，限制污染性項目上馬對財政收入確實有影響，“但反過來，咱們生態好，也有利于外部一些客商進來投資”。

對赤城縣來說，在鐵礦、農業發展受限制的情況下，招商顯得尤為重要。縣政府辦公室專門發文，要求鄉鎮負責人匯報2014年謀劃與實施的重點項目；要求縣直各部門負責人匯報2014年上級對口項目和資金爭跑情況。而這次因為張家口與北京聯合申辦冬奧會的契機，縣直各部門負責人還被要求爭跑基礎設施、農業產業化和社會民生項目。

11月27日，上述招商調度會第三次在縣政府召開。記者在縣政府辦公室下發的文件上看到，各鄉鎮、部門被要求圍繞議題提前準備好材料。但從各單位的匯報情況來看，當地受交通不便等因素影響，招商仍存在較大困難。

該縣婦女聯合會匯報說，北京一家新材料公司于11月14日、15日進行考察，但由于赤城樓盤太少、銷售量極小，且公司產品所需原材料需要從外地引進，成本過高，暫不考慮在赤城投資。

“招商特別困難，現在我們縣里發動大家全員招商。”赤城縣水務局副局長王曉玫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說，一些招商政策仍達不到投資方的要求，例如工業園區的道路、供熱、供電等配套設施都不夠完善。

副縣長李春坡也在上述會議坦陳，這個園區在河北省內算是比較早的，“2010年就批了，但是沒有動。”他聽完各鄉鎮、部門負責人的匯報后，總結稱“還不是太理想”、“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