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1-23 01:37:45
每經編輯|每經記者 李澤民 發自鄭州
編者按
曾被巨額資金挾持的河南眾多的擔保公司,在狂飆途中迷醉于資本的美景,卻鮮有留意到崩盤的懸崖已逼近。
膨脹欲望作祟的惡果,使得當地民間金融行業的勃興戛然而止,擔保公司的行業洗牌悄然展開。承載民間金融改革希望的擔保行業,為未來自身的發展提供了一個可資鏡鑒的珍貴樣本。
每經記者 李澤民 發自鄭州
在湊夠了220多萬元后,52歲的劉愛琴將這些錢分散投入了圣沃、儒商、滬商等5家擔保公司。她說,“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面。”
那是2011年3月,在劉愛琴生活的河南鄭州金水區,最為尋常的街景莫過于擔保公司或投資公司隨處可見的招牌,而她正是眾多投資者之一。
但半年后,圣沃事發,劉愛琴自此踏上了追債之路。
時至今日,對于涉案金額高達98.7億元的圣沃事件,1013專案組雖然查封了這家公司的全部涉案財產,但欠款兌付仍無下文。
事實上,河南擔保行業的自凈以及“被凈”并未式微。今年1月3日,河南工信廳取消了諾安投資、大德良行等8家擔保公司的行業資質。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從多個渠道采訪得知,如今凡是涉及擔保的案件,當地法院均不立案。伴隨著投資者苦苦的等待,這一行業向不明朗的未來踽行。
圣沃“死結”未解/
作為引爆河南擔保危局的公司,圣沃案件進展依舊成謎。
2012年12月下旬,鄭州金水區法院網站上的一則消息,讓圣沃的投資者“憤憤不平”。
這則信息顯示,圣沃擔保公司用涉案資金購買的鄭州市鄭東新區商務外環路29號院2501號房屋,被鄭州市金水區人民法院拍賣,1800萬元的資產以1200萬元的價格成交,并在兩日之內將拍賣資金償還給圣沃兩名“特殊”客戶。
其他投資者認為“此舉存在商榷的地方”。他們提出:專案組為何對金水區法院涉及圣沃房產的判決、拍賣不予制止?
作為掀起擔保行業 “擠兌”風潮的始作俑者,圣沃一年多來已成當地其他擔保案件處理的一個風向標。
肇始于2011年10月的圣沃危機,引爆了河南擔保行業的一場危局。這家在當地還不廣為人所知的公司,涉案金額之高令人錯愕。
去年8月14日鄭州市中院對圣沃開庭時提供的數據顯示,該公司經手資金高達98.7億元,最終套住的資金有10多億元。
事發之時,彼時河南省工信廳的負責人稱,圣沃公司沒有相關資質,其行為屬于非法集資。但對于投資客戶來說,對于非法集資的判斷并不到位。“我們傾其所有,把全部家當放在這里,不是盲目的,圣沃當時有大量可以自證的文件。”一名投資者對記者說。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了解到,該公司是經鄭州市區級、市級信用擔保機構主管部門審核,并經河南中小企業局和工信廳等部門批準設立的信用擔保機構。此外,圣沃公司持有當地兩家銀行1億元的銀行授信,同時持有鄭州工商和地稅部門頒發的營業執照和稅務登記證等,這些都成了投資者的“定心丸”。一名養雞場負責人把自己和親戚的6000萬元全部放進了圣沃這“一個籃子”里頭。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對這個“籃子”的安全性沒有戒心。“高息攬儲本身就存在很大的風險,何況圣沃用更高的利息作為誘餌。”有不愿具名的投資者說。
已嘗過利息甜頭的投資者透露,圣沃所承諾的利息初始為月息2分左右,到了事發前一月,月息一度高達9分。
這樣的超高回報,使很多投資客戶在2011年9月被吸引進來,單筆投資額度幾近行業之最。當時,記者在現場看到,百萬元之上的投資比比皆是。
最終,劉愛琴那5個“籃子”一個都沒保住,220萬元沒了蹤影。除了圣沃擔保公司,她所投資的儒商、滬商等公司同樣遭遇了資金鏈斷裂,公司負責人不知所蹤,她每天生活的重心只有兩個字:追債。
如今,圣沃公司法人代表于兆筠和女兒王雨還被控制中,于的丈夫王金發被無罪釋放,眾多投資者還在等待專案組對事件的最終處理。
邦成模式走樣/
一波錢生錢的戲碼,帶給投資者短暫的狂歡。那些前期還猶豫的投資者,在獲得真實的收益后,都開始追加投資額度。
有投資者說,“第一個月按期拿到2000多元的利息后,覺得自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地上班了,于是我又追加了50萬元的投資。”
與此同時,整個河南擔保行業開始了前所未有的瘋狂。
已浸淫擔保行業十余年的河南某擔保公司負責人冉飛(化名)認為,“當地擔保業爆炸式增長,那時滿大街都是擔保公司,這很不正常。”
這種 “供銷”兩旺的局面背后,有外部因素的推動。2009年,河南省擔保集團成立,《中小企業信用擔保體系建設的若干意見》出臺,種種因素推動了行業的快速發展。
實際上,河南擔保業在2001年就已有雛形。
2001年,在商業銀行工作了11年的李文凡“下海”,創建了河南邦成投資擔保公司。2011年,李文凡邀請《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參觀邦成擔保,講述了他所創立的“一對一”、“不摸錢”和 “透明操作”三大原則,業內稱之為“邦成模式”。
當時,在圣沃擔保公司帶來的擠兌潮中,擔保業的冬天不期而至,起先一直呼吁放開民間金融的李文凡終于醒覺,“放開是必要的,但不是盲目的。”
可是,市場的糾偏來得晚了些。此前為行業推崇的邦成模式,除了邦成公司本身在堅持之外,其他擔保公司走向了“歧路”。原先堅持的一個投資者對應一個借款人,最終變成了“一對多”;為了自律形成的“不摸錢”,變成了投融資雙方的資金從擔保公司的賬戶上過賬。而在透明操作方面,擔保公司不愿向投資者說明融資者的融資用途和抵押情況,只是以高息作為吸引手段,以簡單的從業證件獲得信任。
河南民營經濟研究會提供的一組數據可以管窺那時當地擔保業的“輝煌”。2007年,河南擔保公司數量僅100多家,到了2010年底,數量猛增至1640家,約占全國擔保公司數量的四分之一。
走樣的邦成模式,就這樣與眾多投資者一起,在高息的欲望巔峰共舞,爾后集體吞噬資金斷裂的“惡果”。
民間融資三大模式
青島模式:該模式始于2003年五色土抵押貸款有限公司的成立,其特點是民間借貸公司只扮演一個中間人的角色,為有資金的人和缺少資金的人牽線搭橋,收取一定的服務費。
江浙模式: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東南沿海地區出現一些的民間金融組織,通過高息攬存吸納民間游資,然后靠放貸來獲取利潤,又稱地下錢莊模式。
邦成模式:該模式揚青島模式之長,避江浙模式之短,由河南邦成投資擔保公司創立,其特點是“一對一”、“不摸錢”、“透明操作”,進一步規避了風險。
錢去了哪里?/
置身冬日已久的樓市,裹挾著擔保公司,一并踩向難以抽身的泥淖。
一年前某天的子夜時分,鄭州金水路楷林國際大廈的其中一層,燈火通明。
走出電梯,滿是帶著惶恐和倦意眼神的人,他們站在扔滿了方便面盒、水果皮和煙蒂的樓道內,等待一間辦公室大門的打開。
他們都是某擔保公司的投資者。辦公室內是這家擔保公司的負責人,兩旁門衛把守,記者進去之后,見到了同樣疲憊的負責人。
他從凌亂的桌上拿過來一張規劃圖,那是一棟十層左右的房產項目,其建設遠在百公里外的焦作。“等一等,錢會回來。”他說。
那時,樓市的陽春不在,在被稱為“史上最嚴厲調控政策”的背景下,樓市和擔保行業一道經歷著行業內最冷的冬天。
盡管如此,上述負責人還抱有一絲樂觀,想著再賣一些房子,就可以兌付本金。對門外這些投資者來說,他們早就不奢望得到多少利息了,“能把本錢拿到手就很幸運了”。
但到了2013年年初,那些曾等在門外的投資者,拿到本金的愿望也落空。“我到現在都不敢去想,非常痛苦。”一位投資者說。
這些擔保公司高息吸儲過來的資金,去向成為一個謎。即使是圣沃等涉案資金較大的擔保公司,其投資者也完全不清楚融資的目的。
當時圣沃負責人王雨說,圣沃的部分資金流向了宇通、思念等當地大型企業,隨后這些企業一一予以否認,最后發現圣沃只有一個項目——在新鄭有家菌菇廠。
關于該廠的規模以及是否盈利,這些投資者都不清楚。其他擔保公司的投資者稱,所投公司更多的是以房產項目來吸引投資者。
早于圣沃事發的盛歸來擔保公司,就曾以典型的“左手轉右手”的方式高息攬儲,其負責人潘百勤同時還掌控著一家房產公司。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實地采訪發現,盛歸來為了給自己的房產項目融資,在洛陽設立了40多個網點廣泛吸儲,可最終沒能逃出 “高息攬儲-輸血房產-無力回天”的怪圈。
再以新通商擔保公司為例,據知情者表示,新通商聲稱它將吸納的資金都用在了一個名為“房產交易投融資超市”為平臺的房產項目上,效益雖然不明顯,但許多投資者仍被吸引進來。上述平臺,是曾經在京做過財經記者的魏辰陽在鄭州打造的。
就這樣,大量資金經由擔保公司流入房產項目,但隨著全球金融危機和調控政策的到來,地產業驟冷,也連累了擔保業。
對于究竟有多少資金流入房產業,就連當地擔保業的權威人士也無法估算,“這是一個謎,原先邦成模式倡導的透明操作變味后,沒人說得清楚。”
為什么是河南?/
供銷兩旺的虛幻盛景下,被念歪了的好經,促使擔保業進入過度虛熱。
擠兌潮爆發后,整個河南擔保行業迅疾轉向低迷。根據河南工信廳去年發布的數據,鄭州近四成擔保公司被注銷或重組和變更。
在這一波擔保公司的大洗牌中,李文凡的邦成公司未受太大的影響。經歷了過山車般的起落之后,他認為,河南在金融領域內的特殊性造就了擔保業的短暫輝煌。
他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在中國的金融領域,有個被公認的“河南現象”,即很多的金融機構負責人都從河南走出,其金融創新也走在前列。比如,我國首家由非公有制企業入股的全國性股份制商業銀行,其負責人董文標就是河南人。另外,溫州所做的民間借貸交易中心,河南早在十年前就有類似機構。
與江浙模式、青島模式并列為民間三大金融模式的“邦成模式”,以較好的風險控制和靈活方便而獲垂青。可在李文凡看來,“經是好經,但被念歪了。后來許多人把擔保行業做成了非法集資,打著民間借貸之名,干著非法集資之實。”
除去金融創新方面的基因,河南擔保行業高歌猛進的其他原因,與當地中小企業資金缺口以及長期被抑制的投資沖動不無關系。
根據河南省民營經濟研究會此前一份名為《河南省中小企業存在的問題及建議》的研究報告,河南民營企業通過銀行貸款獲得的資金僅占其發展資金的15%。
上述研究報告測算,目前河南中小企業的融資需求與擔保業所能提供的擔保額之間存在約1500億元的缺口。這種情況或是倒逼河南擔保業“虛熱”的因素之一。
此前河南省統計局的調查資料顯示,41.94%的中小企業認為資金狀況非常緊張。
有知情者表示,融資胃口無法滿足,與當地多家擔保公司并未真正做業務有關,就像圣沃公司一樣,“玩的就是高利貸”。
對于手握閑散資金的投資者而言,尋求資金的出口顯然也經過了衡量。銀行利率偏低、股市低迷等多種原因,驅使他們最終選擇了擔保業。
正因此,擔保公司的廣告也顯得誘惑十足:如果擺在你面前的是收益率和安全性都無法預期的股票和期貨,或是安全性和收益率都能拿五顆星的“擔保理財”,你會作何選擇?
另一方面,當地政府對擔保業前期的扶持,也在一定程度上催生了行業的繁榮。
2009年5月27日,《河南省人民政府關于建立健全中小企業信用擔保體系的若干意見》正式出臺,提出進一步建立健全中小企業信用擔保體系。
就這樣,在諸多因素的集合影響之下,河南擔保業迅速火熱。
政府監管缺位?/
“一放就亂、一管就死,然后一刀切。”這是河南當地一家擔保公司負責人對當下擔保管理的看法。他認為,“從市場的前期準入,到后期的亂象頻生,當地政府的做法值得商榷。”
對于發展時間并不長的河南擔保,作為主管部門的河南省工信廳,曾在2009年和2011年通過兩次行政手段對擔保業進行完善。
2009年9月開始,河南省工信廳要求當地所有擔保公司必須持有“備案證”才能合法合規運行,這一備案證需經過工信廳的審批。
據《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了解,取得備案證的門檻并不高,一條硬指標就是注冊資金不低于5000萬元。次年,備案證的發放數量基本與擔保公司的總量相當——1600多張。
對于擔保公司而言,備案證的出現對他們有太多利好。“獲得這一證件的門路很多,比較容易,對我們來說,有了這個,意味著有了合法的外衣。”有擔保公司負責人稱。
而投資者判斷擔保機構正當與否,一個重要依據就是政府頒發的這些文件。有投資者就表示,“我們把血汗錢投到擔保公司理財,不是盲目的,而是十分謹慎的。”
讓當地政府意識到風險難控的一點,是在備案證發放的次年,河南鄭州、安陽等地連續發生四起擔保案件,共涉及金額近10億元。
正因此,2010年年底,河南省工信廳對全省的擔保業進行 “整頓”,取消了備案證,重新確認經營資格,為合格擔保機構頒發經營許可證。
較之備案證,融資性擔保機構經營許可證的門檻大大提高。其中一項要求是,去年以來與銀行開展有融資性擔保業務1億元以上,或銀行授信在1億元以上。
即便如此,要拿到許可證依然有“門路”。有擔保公司負責人之前對媒體稱,“要達到1億元銀保業務的門檻不難,可以趕在審批前從縣里的地方銀行辦出來。”
以圣沃擔保為例,這家公司成立不久就取得了高達1億元的銀行授信。這些授信成為公司樹立信任招牌的重要材料。
就在圣沃事發前兩月,2011年9月,河南省工信廳下發了通過初審和公示的許可證牌證,總共200多張。但是未到發放第二批,河南擔保業已經頻頻爆出危機。
面對頹勢,已經獲得許可證的一些擔保公司開始陸續退出這一行業,如河南鑫泓投資、金元投資、長融投資和中聯信擔保公司已在辦理退出手續。
潮水退去時,裸泳者顯身。目前,出事了的擔保公司已被立案的達60多家。據 《每日經濟新聞》了解,目前當地法院針對擔保公司的案件已不予立案。
對此,河南擔保信用協會的一位負責人表示,“這是典型的行政不作為。”
記者觀察
擔保行業需在自律和監管中前行
擔保行業的未來,需要市場監管的糾偏機制,更需行業的持久自律。
洗牌過后的河南擔保業,擔保公司數量銳減,一片蕭瑟。根據去年7月底河南省工信廳對外發布的數據,河南擔保公司已經減少到839家,近一半企業出局。
經過一年多的整頓,目前擔保行業逐漸回歸理性。河南省工信廳負責人去年7月底在河南省融資擔保業協會換屆大會上表示:“全省擔保機構經營環境明顯改善,違法違規經營得到有效矯正,行業秩序和經營行為日益規范。”
回望曾經泥沙俱下的原因,李文凡認為,“從市場條件來說,投融資雙方都有需求,但具體到投資客戶,不見得百分之百理性,也不見得有好的篩選力。借款客戶雖有強烈的借款需求,但在資金安全方面的意識欠弱,經濟條件不好之時,一系列問題就會凸顯。”
至于民間金融的監管,李文凡表示,“政府在這方面存在政策不完善、行業監管隊伍不完備、市場監管經驗尚待提升等問題。”
作為民間金融的參與主體,擔保行業雖說入門容易,但存在持續經營的問題。“一年笑、二年跳、三年不跑就上吊”這段流傳在行業里的順口溜從側面說明了這一問題。
曾經苦心打造了 “邦成模式”的李文凡對此表示,“擔保公司首先需要具備專業知識,需要團隊合力和過硬的市場素質,經得起誘惑,守得住寂寞,耐得住考驗。在各種制度法規并不完善的條件下,放開民間金融不是上策,對待這一行業不該盲目。”
李文凡說,現行金融體系就像堤壩,阻擋民間資金順暢地進入中小企業和實體經濟,應該修一個渠,把民間資金引入中小企業。他表示,關鍵問題就是要修“渠”,否則就會產生“大水漫灌”。“滿大街門挨門都是擔保公司的現象,既不正常,也長久不了。”
仍舊暗流涌動的河南擔保行業,未來何去何從?
河南民營經濟研究會會長張立功的說法是,“這一行業的發展要由市場來決定。目前出現的種種問題,是監管不到位,政府對這一行業的引導不足等造成的,但不能就此否認擔保業對當地經濟的重要性。”
他認為,對于河南民營企業的資金需求來說,“擔保起著拾遺補缺的作用,不能因為出了問題而一棒子打死”。
如果要給病灶重重的這一行業開個藥方,李文凡表示,“擔保行業的良性發展,應該是單體規模做大做強,總體規模逐步控制的一個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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