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凱

老家(jia)在(zai)廣東汕頭(tou)潮南區，一個名不見經(jing)傳的小鎮，叫陳店。

這是中(zhong)國有名(ming)的(de)內衣小鎮，遺憾(han)的(de)是，大多人只聽(ting)(ting)過佛山南海鹽步為中(zhong)國內衣名(ming)鎮，少有人聽(ting)(ting)聞陳店。

實(shi)際(ji)上，早在2004年，陳(chen)(chen)店就成了中國(guo)內衣(yi)名(ming)鎮(zhen)。此前(qian)有(you)內衣(yi)廠的廠主大(da)膽(dan)估算，陳(chen)(chen)店文胸(xiong)的產(chan)銷量占全國(guo)的60%以上。聽起(qi)來，這(zhe)是一個多么壯(zhuang)觀和令人激(ji)動的數字，等于是中國(guo)每五位(wei)女性中，平均就有(you)三人穿戴的是陳(chen)(chen)店出產(chan)的文胸(xiong)。

資料顯示，陳店鎮有內衣(yi)文胸(xiong)生產企業(ye)528家，其中規模(mo)以上23家，民營企業(ye)數量占整個(ge)行業(ye)比(bi)重的98%以上；擁有內衣(yi)文胸(xiong)商標550個(ge)，各項專利(li)60多(duo)件，自主知識產權初具規模(mo)。2003年，文胸(xiong)內衣(yi)企業(ye)創造(zao)的產值達12.5億元，文胸(xiong)從(cong)業(ye)人員(yuan)達4萬多(duo)人。

陳店(dian)生產的內衣檔次較(jiao)低，真正有規模的內衣企業依(yi)然只有幾家(jia)。每年的年終和年后期間，陳店(dian)會倍感焦慮(lv)，這其中的原因，可從我老媽的工作經歷說起。

老媽(ma)是地道(dao)的潮汕(shan)婦女，一(yi)(yi)人將我們兄(xiong)妹三人拉(la)扯到上大(da)學的費用，靠的就是去(qu)朋友內衣廠日復(fu)一(yi)(yi)日、年復(fu)一(yi)(yi)年的打工所得(de)。

老媽所在的(de)內(nei)衣廠是典(dian)型的(de)家庭(ting)作坊式生產(chan)，廠主是老媽熟悉的(de)一(yi)個朋友所開(kai)。這里(li)工(gong)資(zi)是如此透明(ming)，甚(shen)至精確到了(le)秒(miao)(miao)，以一(yi)厘錢為單位計(ji)算。記(ji)得老媽為讓我知道打(da)工(gong)的(de)辛苦(ku)，跟我強調，內(nei)衣的(de)質量跟海綿(mian)壓模的(de)時間長短直(zhi)接掛鉤(gou)。一(yi)個低檔的(de)內(nei)衣，一(yi)般只壓80秒(miao)(miao)，中檔內(nei)衣是150秒(miao)(miao)，高檔的(de)則是200秒(miao)(miao)以上(shang)。相應(ying)的(de)售價(jia)，也標記(ji)為10秒(miao)(miao)鐘9厘錢，100秒(miao)(miao)9分(fen)錢。

此前，老媽(ma)所在(zai)的(de)(de)家庭作坊有4~6臺機器同時運(yun)轉，在(zai)機器壓出(chu)一批(pi)海綿的(de)(de)時間里(li)，工(gong)人確保裁剪(jian)出(chu)上一批(pi)待壓的(de)(de)料(liao)。裁剪(jian)一個文胸，需(xu)要張合剪(jian)刀8~9下，耗(hao)時8~9秒。內衣(yi)廠的(de)(de)生(sheng)產環(huan)境雖(sui)然(ran)談不上惡劣，但這里(li)工(gong)人隨時可(ke)能(neng)離職、被(bei)欠薪(xin)，老板(ban)隨時可(ke)能(neng)拿(na)不到(dao)訂單、發(fa)不出(chu)工(gong)資。兩種(zhong)情況交替存(cun)在(zai)、不斷輪回(hui)，讓勞資雙方(fang)都陷(xian)入(ru)焦(jiao)慮。

我上(shang)高中的時(shi)候，老媽(ma)(ma)已離(li)(li)開(kai)那家內(nei)衣廠(chang)(chang)，跟著(zhu)她離(li)(li)開(kai)的還有工廠(chang)(chang)其他(ta)阿姨。老媽(ma)(ma)說，內(nei)衣廠(chang)(chang)已發不出工資了，由(you)于廠(chang)(chang)主是(shi)她們(men)的朋友，礙于面(mian)子，大家離(li)(li)開(kai)的原(yuan)因都沒有直接點出是(shi)“拖欠工資”。

直到我現在(zai)出來(lai)工(gong)(gong)作，這(zhe)家作坊雖(sui)然還(huan)能勉強維持，但當年欠(qian)老媽(ma)以(yi)及其他阿(a)姨(yi)們(men)的(de)工(gong)(gong)資依然沒發齊，只是每(mei)年年終(zhong)，老媽(ma)拉上之(zhi)前(qian)一起打工(gong)(gong)的(de)阿(a)姨(yi)們(men)，以(yi)看望廠主的(de)名義，在(zai)談話間不經意(yi)提一下(xia)當年欠(qian)薪(xin)的(de)事(shi)，廠主還(huan)能還(huan)上一部分(fen)欠(qian)薪(xin)。

又是(shi)一年(nian)年(nian)終，老板(ban)們要(yao)擔心有(you)多少(shao)工人(ren)走了就(jiu)不回來(lai)，要(yao)盤算給工人(ren)們發多少(shao)工資才能(neng)挽留住他們，要(yao)籌謀年(nian)后大(da)概還(huan)要(yao)招(zhao)多少(shao)人(ren)……

過完年后，在陳店(dian)經常可以看(kan)到這(zhe)樣一個場景：老板們弄張大紅紙，在上面(mian)用毛(mao)筆寫(xie)上招工的(de)職位以及要求、待遇，將其(qi)貼(tie)到桌(zhuo)子上，擺(bai)放在廠(chang)房門口，再在桌(zhuo)子上面(mian)擺(bai)上幾個桔子，讓路過的(de)人知道(dao)這(zhe)里在招人。

勞動(dong)密(mi)集型產業，工(gong)(gong)人(ren)很重要(yao)，陳(chen)店(dian)常住人(ren)口近14萬，外來(lai)務工(gong)(gong)人(ren)員或占1/4，來(lai)自湖南、湖北(bei)的(de)人(ren)居多。為留住工(gong)(gong)人(ren)，工(gong)(gong)廠(chang)無論大小，都會壓(ya)工(gong)(gong)人(ren)一(yi)個(ge)月(yue)工(gong)(gong)資，或者每(mei)個(ge)月(yue)壓(ya)一(yi)點(dian)，到(dao)年終(zhong)再結(jie)賬，也有(you)到(dao)年終(zhong)一(yi)次結(jie)算的(de)。這種方式被工(gong)(gong)人(ren)們默認，但因為沒有(you)書面契約，當(dang)工(gong)(gong)人(ren)需要(yao)辭工(gong)(gong)，或當(dang)老(lao)板獲得(de)的(de)訂單跟(gen)不上工(gong)(gong)人(ren)的(de)工(gong)(gong)作量(liang)時，矛(mao)盾就產生了。

今年回家，飯桌上又問(wen)起老(lao)(lao)媽(ma)當(dang)年所(suo)在內(nei)衣廠(chang)所(suo)欠的(de)工資(zi)，老(lao)(lao)媽(ma)說，當(dang)年所(suo)欠的(de)2萬元至今還差2000元。老(lao)(lao)媽(ma)感嘆道(dao)，那(nei)家內(nei)衣廠(chang)目前僅(jin)勉(mian)強維持，“老(lao)(lao)板(ban)的(de)幾(ji)個孩子上完初中后(hou)，就沒再繼續讀書(shu)了(le)，在家幫忙。”

如今，我和哥哥、姐(jie)姐(jie)已(yi)出(chu)來工作了，老媽(ma)(ma)依(yi)然(ran)沒(mei)閑(xian)著，去了另一(yi)家內(nei)衣廠幫(bang)忙，老媽(ma)(ma)說，內(nei)衣廠的女主人是媽(ma)(ma)媽(ma)(ma)很要(yao)好的一(yi)個朋友，工作自由。

至于工資怎么(me)算？老(lao)媽表示，還是老(lao)樣子——年終結算一(yi)次，對(dui)(dui)老(lao)媽這(zhe)樣不(bu)用賺錢(qian)養活子女的(de)人(ren)(ren)來說，年終結算一(yi)次可能并不(bu)成問題(ti)，而對(dui)(dui)于其他工人(ren)(ren)來說，這(zhe)樣的(de)方(fang)式似(si)乎沒有人(ren)(ren)情味，但對(dui)(dui)老(lao)板們來說，這(zhe)樣的(de)方(fang)式卻是阻(zu)擋(dang)工人(ren)(ren)流失(shi)的(de)最好辦法。

一個處于勞動密(mi)集型產(chan)(chan)業(ye)低端的(de)(de)(de)小鎮，面(mian)臨生產(chan)(chan)方式(shi)、勞資關系的(de)(de)(de)多重升級。但這樣的(de)(de)(de)焦(jiao)慮(lv)，至今(jin)每(mei)年都(dou)在(zai)重復上(shang)演。我2月23日(ri)離開家的(de)(de)(de)時候，看到家門(men)附近的(de)(de)(de)幾家內(nei)衣(yi)廠門(men)口擺出的(de)(de)(de)招(zhao)工帖，在(zai)當(dang)今(jin)這樣互(hu)聯網時代，顯得如此老舊和無奈。